“你說什麼?!”
“隻要咱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明白,我想皇上會理解。而且這件事從始至終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就算皇上要治欺君之罪,也有我頂着。”
“不可能的。”景玥坦言道:“前因後果?你打算怎麼講?從咱們陽城相會開始?那美人怎麼辦?她進宮的緣故你該清楚,隻要你說出景家的任何事,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你成全她,那你想沒想過自己?!”
“這不是成不成全的問題,從她執意進宮那天起,任何關于我們景家的事都是攸關性命的大事。”
穆赫非沉默半晌,才道:“你放心,我有分寸。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去哪兒?”
“向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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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福樓
一處雅間内,景玥站在窗前,望着街上穿梭的人流,心亂如麻。
“姐姐,你快嘗嘗,這裡的點心好好吃。”小米嘴裡塞滿東西,舉着盤子蹦到景玥面前,“姐姐?你站好久了。還是坐着等吧,穆哥哥說了,一會兒就回的。”
景玥微微一歎,“小米,這些天秦昭她……她有沒有為難你?她說過些什麼?”
小米嗯了一聲,遲疑片刻才道:“穆哥哥囑咐我不許跟姐姐說,可姐姐問了……小米不想瞞着姐姐。其實也沒什麼,她剛抓住我那天把我關在一間小黑屋裡,打了我幾耳光,本來說要用刑,可不知怎麼回事,來了個人把她叫走了。再後來她沒再出現過,每天有人給我送飯,再後來又有人給我送回暖晴莊,就見到了穆哥哥。”
景玥凝神沉思,沒有開口。
小米抹了抹嘴角兒,絮絮道:“對了,穆哥哥還說給我改個名字呢,姐姐說叫什麼好聽?”
“改名字?好端端為什麼改名字?”
“穆哥哥說我現在跟着姐姐伺候,就是姐姐的人了,讓姐姐替我取個好聽的有學問的。”
景玥察覺出穆赫非的用意,皺眉道:“名字是你爹娘取的,再說你又不是我買來的奴婢,不必改了。”
“不行。”小米一臉認真道:“穆哥哥說了一定要改,他說隻改名不改姓,不算不孝……”
“穆哥哥說穆哥哥說……”景玥不由得來氣,拉住小米的手臂,“小米!你不要這麼聽他的話好不好?!”
小米莫名其妙,“為什麼?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相信穆哥哥讓我做什麼都是為我好。”
“他……”景玥張口難言,心中暗暗責怪穆赫非心機太重,竟然這樣利用小米的單純。
小米卻不明白深情底理,笑道:“姐姐别生氣了,以後小米一樣聽姐姐的話,姐姐快想想,給我起個新名字吧。”
景玥無奈一笑,扭頭朝窗外看去。街上觀燈的人仿佛比先前多了些,明亮的燭火趁着皚皚白雪,亮的些微刺眼。正出神間,忽然門被打開。穆赫非跨進屋内,仔細關好身後的門,才到景玥跟前,低聲道:“玥兒,皇上到了。我會領你過去拜見,你記得,不管皇上問你什麼,你隻管推到我身上便是。”說着,握住她的手。
“等一下,”景玥腳下一頓,“你真的有把握皇上會相信你的話?萬一……這是欺君大罪,而且我大哥馬上可以出獄,我不想節外生枝,不如……”
“不如什麼!”穆赫非低喝一聲,“過了今晚我們沒别的機會了。趁着皇上高興又是在宮外,總有一線希望。時間不多了,跟我走。”
看他一臉急切,景玥更是心急如焚,努力掙脫了手,“一線希望?!根本是喪命的機會!既然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不會再存奢望。等大哥出獄,我們就回南堯去,永遠不會再回來。”
“玥兒你?!”穆赫非大驚,“你說什麼……”
景玥往旁邊撤開一步,堅定道:“我說我要回家,永遠不再回來。”
半刻沉默,穆赫非猛然上前一步,雙手緊緊箍住景玥肩頭,一字一句道:“你該記得我曾說過,從我第一刻見你,就決定今生非你不娶……”
“可你已經娶了秦昭!”
“我一定要娶你!”
“呵,這麼說你早就打算享齊人之福了。”景玥目光中滿是揶揄。
穆赫非心中一刺,受傷道:“玥兒,我在你心裡是這樣的人?!”
景玥刻意别開眼,打岔道:“不重要了。請你松手,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穆赫非沒有放手,一瞬不瞬的盯着景玥。二人僵持在那兒。
一旁的小米看不下去,忙輕聲插話道:“姐姐、穆哥哥?你們在吵架嗎?别、别吵了吧,今天過節該開開心心才對啊。”
穆赫非回過神兒,沉住氣,“不管你願不願意,必須跟我去。走!”說着手上一用力。景玥還要掙紮,聽他冷冷道:“皇上此刻就在後樓的雅間,這間門外有領路的侍衛候着呢。如果你想不等把事情說明白就大家一起死,那你盡管鬧,我不會再攔你。”
景玥心口一跳,滿心對抗的情緒立刻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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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樓雅間門口,兩名便裝男子守着,凜然的氣勢應該是宮中侍衛。見人來了,也不問話,隻擡手輕輕把門推開條縫兒。穆赫非盯了景玥一眼,推門進去。她心裡亂糟糟的,微微低着頭跟在後面。
“呵呵,一去良久,是不是趙姑娘不願見朕啊。”宣帝眼神不經意打量過一前一後進來的兩個人,目光落在低着頭的景玥身上。
穆赫非顔色一正,恭敬道:“皇上說笑,臣不敢當。她第一次面聖,難免緊張,請皇上見諒。”說着微一側頭,小聲對景玥道:“快給皇上行禮。”
“民女見過皇上。”景玥蹲身行禮。
宣帝眼神一閃,“又不是在宮内,不必多禮。起來吧。”
“謝皇上。”景玥緩緩起身,仍舊低着頭。
宣帝一笑,“姑娘不必拘禮,總低着頭脖子不酸麼。朕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小舅舅念念不忘。”
不知怎的,這話聽在穆赫非耳中,有些不是滋味,心裡别扭的很。
景玥無法,慢慢擡頭,看向面前端坐的宣帝。二人目光一碰,不由自主都是一愣。腦海裡回想起太後壽宴那晚,禦花園中……景玥不敢相信,當夜在宮中替自己解圍的男子,竟然是皇帝。
宣帝眼中一瞬的寒光,旋即恢複溫和的笑容,望着景玥,别有深意道:“姑娘姿容秀麗,果然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讓人……過目難忘啊。”
景玥一垂睫毛,“皇上謬贊,民女蒲柳之姿,愧不敢當。”
宣帝悠然一笑,“姑娘過謙了。”
穆赫非聽不下去,索性切入重點,噗通往地上一跪,直白道:“皇上,臣有罪,請皇上饒恕微臣。”話音落處,景玥也随着蹲身下去。
宣帝愣了一下,“此話從何說起?”
穆赫非沉了口氣,開口道:“一切都是微臣的錯。其實臣請旨賜婚的人不是趙小米,而是景……”
“皇上!”一個清脆的聲音急急飄進來,“怎麼不等等臣妾?”
衆人側目望向推門進來的人,正是一身妖娆的景美人,隻是她此刻臉色并不好,眼神閃爍、嘴角兒挂着勉強的笑意。景玥早聽出來,眉頭微微一蹙,腦子裡飛快轉着念頭。
“看到什麼有趣的了?”宣帝笑望着身邊落座的美人,“為何不多逛逛?花燈不好看嗎?”
景美人輕輕一笑,手指緊緊絞着手帕,嬌聲道:“花燈倒好看的很,不過是皇上帶臣妾出宮的,臣妾自該時刻伴着皇上才行呢。”說着,眼風一掃仍舊跪在地上的穆赫非,故意好奇道:“穆太醫?皇上這是……”
宣帝似乎才想起還有外人在,看住穆赫非,言語溫和道:“朕記得小舅舅剛才說什麼請罪……你說誰,不是趙小米?”
穆赫非後背一層冷汗,看了眼略顯不安的景美人,心下一橫,揚手一指身邊的景玥,張口道:“她不是趙小……”
“啟禀皇上!”景玥突然一喊,攔住下面的話,朗聲道:“請皇上恕民女欺瞞之罪,民女并非趙姑娘,真正的趙小米此刻在前面一間廂房……我是,靈王府一名使女。”
“你是靈王府使女?”宣帝揚聲打斷道:“擡起頭回話。”
景玥緩緩擡頭看向宣帝,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眸子,仍舊控制不住心頭一抖,忙穩住氣息,點頭答“是”。
“哦?那如何自稱民女?又為何冒充趙姑娘來見朕呢?”宣帝問的随意,但另外三人各自不安。尤其景美人,生怕穆赫非為了愛情不管不顧,想給景玥使眼色,又怕被宣帝察覺,左右為難。事實上,穆赫非确實抱着義無反顧的心态,剛想如實禀告,就見景玥暗中給了自己一個淩厲眼風,似乎在警告自己不許亂說話。
猶豫間,景玥已經直視着宣帝,認真道:“回皇上,我在靈王府隻負責外院一些雜事,并不是入奴籍的丫鬟。而冒充趙姑娘的事,說來話長,她初來皇城我們在街上偶然相逢,知道她在找的人是穆太醫,恰巧我大哥正是穆府别院的下人,我陪她一起前往找人。她住在暖晴莊之時我們彼此相熟了,脾氣相投認做異姓姐妹,因前幾日她被人劫持受了驚吓尚未恢複,不敢面見聖顔,所以求我幫她。本來民女剛才進門時想說明的,隻是沒來得及。”
宣帝邊聽邊仔仔細細把景玥打量一遍,見她目光坦然神情堅定,似乎并沒說謊,心中竟然有一絲欣喜。見二人眼神相交,景美人既緊張又不快,忙小心翼翼插話道:“皇上,臣妾在王府中也見過這位姑娘,不過不大相熟。嗯,聽她這樣說也算情有可原吧,想來那位趙姑娘膽子真的很小呢……”
“膽子小?卻幹犯欺君之罪。”宣帝斜睨了景美人一眼。
景美人心惶惶垂下眼,嗫嚅道:“臣妾妄言了,皇上恕罪。”
見事态不好,景玥暗自着急,忙接口道:“這位貴人說的沒錯,趙姑娘膽小卻心思單純,而民女隻想幫她一回也沒考慮周全,望皇上恕罪。”
“好了,”宣帝似乎無意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擺手道:“今日燈節,何必一口一個恕罪,既然說明白了,那朕就寬恕這一回。你……你叫什麼?”
景玥一愣,想了想,答道:“民女……睛樂。”話音落處,那三人一驚。穆赫非不懂景玥最怕家人受到牽連,為何突然自報家門;宣帝心中閃過異樣的情緒,恍然覺出自己忽略了些重要信息。而景美人緊張的手微微發抖,張口想阻攔又顧忌皇上在身邊,隻好狠狠瞪住景玥。隻聽景玥繼續解釋道:“郎朗晴空的晴,禮樂詩書的樂。家姓康。”
這回景美人松口大氣,安心端起茶杯喝茶。
宣帝卻有些失望,淡淡一笑,對着一直面色僵硬的穆赫非道:“小舅舅快請起來吧,回去好好籌備婚禮,雖是納妾,可有朕的旨意在也不算委屈了那位趙姑娘,到時記得帶她進宮讓朕一睹她真容就好。”說着,已是起身道:“來人,起駕回宮。”
門口守候的内侍推門而入,從旁引路。景美人忙忙跟上去,經過景玥身邊時,微微點了點頭。景玥會意,報以一笑。雖然姐妹倆無從細談,卻從彼此的眼神中領會出安慰之意。一場風雨總算安心而散,唯有穆赫非一人,直挺挺跪在那兒,滿心悔恨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