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第二日,太後親下懿旨,廷尉府來大将軍府抓人,限五日破案。
監牢内,一縷寶貴的陽光透過高高挂在牆上的碗口大的氣窗灑下來,景玥坐在泛着黴味的幹草堆上,感受着這一點難得的溫暖。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殺人犯被羁押在大牢,變故之快讓她措手不及。轉天,獄卒押她出了地牢來到一間内堂,說是廷尉鄭大人要親自審問。
“回大人,人帶到了。”說着,獄卒重重推了景玥背心一把。她腳下一個不穩,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硬硬的青磚地把膝蓋硌得生疼。
“你們都去門外守着,本府要親自審問。”
話音落處,景玥擡眼往上面一瞧,桌案之後坐着位一身官服的男人,不正是當日在亭子避雪時遇到的那隻色鬼麼。思及此,她心涼了半截。今日恐怕在劫難逃。
鄭彥看着下跪的人,眼珠一轉,嘴邊一絲竊笑,“你膽子倒是不小,敢在大将軍府殺人。是不是穆赫章不再疼你,你心懷嫉妒,動手殺人?!給本府老實交代!”
冤家路窄,不過如此。
景玥平靜一下,回道:“我沒殺人。”
鄭彥喝道:“胡說!本府已經問過大将軍府所有在場的下人,他們說趕到之時希夫人已經奄奄一息,當時隻有你一人在場。不是你殺的還會有誰?!你給我放聰明些,早點兒認罪。等動了大刑,才開口就晚了。”
“我沒做過,憑什麼認罪?!”景玥語氣堅定道:“希夫人不是我殺的。鄭大人
是否找到證據指證民女?若想屈打成招,恐怕會壞了廷尉府的名聲。”
鄭彥笑了笑,“廷尉府聞名天下,刑罰嚴酷,有案必破。進來大牢都是戴罪之人。對付惡人,重刑拷問,這是你們咎由自取。試問誰會同情一個殺人犯?”
聽他似是胸有成竹的樣子,景玥納悶兒,拿話試探道:“大人,單憑大将軍府那些下人的話,沒有物證,沒人親眼所見,恐怕不足以定罪吧。希夫人是太後賜予大将軍的人,她被害,大人随便找個人頂罪,到太後那裡也說不過去吧。”
“知道的倒是不少,”鄭彥嘟哝一句,繼而大聲道:“今日本府就讓你認罪認得心服口服。來人啊,把東西拿上來。”
話音落處,一名獄官端着一隻木托盤進來。
鄭彥一指跪在那兒的景玥,“拿給她看,”等她低頭去瞧,才繼續道:“你好好看清楚了。這瓶子是在你枕頭底下搜出來的,裡面裝的什麼你心裡應該清楚吧。”
景玥直覺瓶子裡裝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卻沒表現出來,問道:“回大人,這瓶子我沒見過,更不知裡面裝了些什麼。”
“哼,以為不承認就能脫罪,妄想!”鄭彥一聲斷喝道:“裡面裝着取人性命的毒藥!是不是要本府叫人灌進你肚子裡,讓你也嘗嘗痛不欲生的滋味兒你才肯承認?!”
毒藥?!景玥腦中閃過前晚後花園所見的情景,看來念希确實是中毒而死。能讓念希吃下毒藥?是大将軍府裡的人?究竟什麼人想要她的命?
她在苦思冥想。鄭彥等不得了,拍桌子吼道:“别再想狡辯!證據确鑿,容不得你找借口抵賴!想随便找人來栽贓嫁禍更不可能。實話告訴你,這瓶毒藥是大将軍親自領着本府和手下人在你房中搜出來的。大将軍沒有異議,那這東西必是你的無疑。而且大将軍親口證實,自從你進府一直和希夫人不睦。大将軍夫人還說,你脾氣古怪,府中下人都不喜歡你,更何況是向來心直口快的希夫人。所以殺人滅口以洩心頭之恨,是早晚的事。有他們二人作證,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聽到此話,景玥一顆心涼透。如果穆赫章不出言為自己申辯脫罪,那麼其他人隻有落井下石的份兒。又或者,他根本沒想過要她活着出大牢,和曦兒已經調包成功,她不再有可利用的價值,一個死人總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事關生死,她不想坐以待斃,辯解道:“大人說毒藥是大将軍親自帶人搜出來的,那有誰親眼看到是我放在枕下的?我的房間又不是大牢,随便什麼人都能進出,肯定有人想栽贓嫁禍給我。退一萬步,我真有毒藥,怎麼可能光明正大放在枕下,試問哪個兇手殺了人會留下兇器在身邊?至于大将軍夫人說我和希夫人有龃龉,大将軍府裡每天吵架拌嘴的人多了,都是殺人兇手不成?!”
鄭彥冷笑道:“是否親眼所見不重要。現在是希夫人被人毒害至死,你是唯一的嫌疑人。你認為太後和大将軍會放過你嗎?”這正是問題的症結所在。
景玥自嘲一笑,“那大人是打算來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哼,你明白就好,廢話少說。畫押!”說着,一張寫滿字的紙扔在景玥跟前。獄官端來一盒朱砂,拉她的手腕去按手印。怔了千分之一秒,她醒悟過來,若指尖紅了,這輩子都别想洗脫殺人犯的罪名。她身子往旁邊一閃,躲過獄官伸過來的手,揚頭道:“我不畫押!我沒殺人!我不會認的!”
“大堂之上容不得你胡鬧!”鄭彥目露兇光,朝着門外喊道:“來人,上刑!”
瞬間,四個衙役跑進來,兩人利落的将景玥按趴在地上,另兩人手上舉着根一丈來長兩寸厚的木闆,不由分說,照着她的屁股重重打下來。力道之大,隻噼噼啪啪三四下,她連喊的氣力都沒了。腰腿部一股火辣辣的劇痛傳遍全身,人控制不住的顫抖。
“嘴硬,就得多吃點苦頭。”鄭彥揚手止住衙役道:“停手。讓她畫押。”
獄官湊上去抓住景玥的手腕兒,饒是疼得撕心裂肺,她腦子仍舊保持着清醒,死死攥住拳頭。拉來扯去幾回,獄官都沒得逞。兩人還在較勁,鄭彥等不及了,起身過去,一腳踢開獄官,自己劈手扣住景玥的手腕兒,惡狠狠道:“今日你不認也得認,松手、松手!”
景玥如何掙得過身強體壯的男子,何況還受了刑,眼看手指被一點點掰開,她心中又急又氣,張口罵道:“狗官,狗官!”
“你再喊我縫上你的嘴!我叫你……”
“大人!大人!來、來了!”一個衙役慌慌張張的邊喊着邊跑進來,對鄭彥的背影叫道:“大人快、快去、去……”
“什麼來來去去的?!”鄭彥扭頭吼道:“看不見本府辦案呢嗎?!有事兒一會兒再說。”說着,繼續彎腰去掰景玥的拳頭。
衙役愣了下,趕快上前攔道:“大人使不得。太後銮駕到了,說要親自審問,快去接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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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穆太後氣度威嚴的端坐在正堂之上,旁邊陪侍着宮人内侍并四名帶刀侍衛。鄭彥和一衆獄官跪在堂下,等候懿旨。穆太後卻沉默着把衆人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在考慮什麼。這許多人,安靜的一絲呼吸聲不聞。
過了足足半盞茶工夫,穆太後才微微一歎,開口道:“念希是哀家身邊出去的人,當年她機靈漂亮,很得哀家歡心。本來想着,嫁進大将軍府是她終身的好歸宿,誰承想出了這樣的事。哀家不能不心痛啊。”
鄭彥在心裡揣度一回話中之意,小心翼翼接口道:“是,希夫人不幸遇害,卑職等一定盡心盡力查案。在限期之内,将兇手繩之以法,以慰受害者在天之靈,也不辜負太後對希夫人的思念之情。”
穆太後似乎很滿意這番話,點點頭道:“那就好。聽說,已經抓到兇手了?”
“正是,回太後的話,剛剛卑職正在審問兇犯。”
“既如此,那在這兒接着審吧,讓哀家也聽聽是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動哀家的人。”
鄭彥心底有了譜,忙起身吩咐衙役把景玥帶上堂來。很快,虛弱的景玥被架到堂上,因為受過刑,她下身的衣物上滲出點點血星。負責帶人的衙役松開手,她腿一軟跌倒在地。
“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穆太後冷冷發話。
鄭彥趕快朝衙役使眼色,一人馬上彎腰捏住景玥的臉,往起一掰。
四目對視,穆太後看清景玥的容貌,一瞬的驚疑。又細細端詳一回,轉眼看向鄭彥,卻是一言不發。
鄭彥領會其意,忙上前一步回道:“回太後,她是被人販子從外鄉拐來的孤女,叫曦兒,無本姓。因幾月前在佛寺外和大将軍夫人巧遇,大夫人可憐她的身世,帶她回府,認作結義姐妹。誰想到她不知感恩,在大将軍府内和希夫人發生了口角,懷恨在心,才找機會下毒害死了希夫人。”
“曦兒……”穆太後直勾勾盯住景玥的眼睛,問道:“你果真是曦兒?”
衆人不懂,景玥卻聽明白了,顯然太後認識曦兒,那此刻自己該怎麼做?認或不認,都是個死。雖然心裡怨恨穆赫章落井下石要置自己于死地,但事已至此,與其大家一起完蛋,不如一人扛下做個了斷。思及此,她索性冷冷瞪了穆太後一眼,别開目光不再理會。
鄭彥見了,喝道:“好大膽子!不許無禮,太後問你話呢,快回答!”
景玥努力一晃頭,甩開下巴上那隻肮髒的手,低頭看着地磚。
“哎?你?!”鄭彥還要吼她,被穆太後揮手攔住。聽她道:“算了,審案要緊,剛剛鄭大人審到哪兒了?繼續吧。”
鄭彥趕忙彎腰答是,又轉向景玥質問道:“本府剛剛已經告知于你,現有大将軍和大夫人關于你跟希夫人一直不睦的證詞,還有那瓶在你枕下搜出的毒藥。你還想狡辯?!當着太後的面,不如早早認罪,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景玥緩了緩精神,微微仰頭看向穆太後,堅定道:“正因為當着太後的面,民女才不能說假話。鄭大人所謂的證詞證物,根本不足以指證我犯了殺人之罪。民女相信,太後睿智,定能還我一個清白。”
“牙尖嘴利,”穆太後冷笑兩聲,斜睨着鄭彥,“大刑都上了,犯人拒不認罪,看來鄭大人的斷案能力有待商榷啊。”
鄭彥惡狠狠掃了景玥一眼,辯解道:“請太後明鑒,卑職是在大将軍府調查取證之後,才由此定論。所有人一緻認為她是最可疑的人,而且……大将軍和大夫人也贊成卑職的想法……”
穆太後嗯了一聲,“你們先下去,哀家要親自問問她。”
“啊?太後,這……”鄭彥面露難色。
穆太後給身邊的内侍使了個眼色。内侍忙高喊道:“還不都退下?!走。”
片刻,大堂之内安靜下來。
“擡起頭來,看着哀家的眼睛,”穆太後注視着景玥的臉,沒有一絲溫度,“像,很像,真的很像。”
景玥迎視着那冰冷的目光,略有所悟,大概自己和曦兒的容貌太過相似,才令穆太後第一次見自己就滿懷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