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蔽日,傾盆大雨築起厚實的天然屏障。
屏障之内,就連竭盡心肺的嘶聲怒吼都變得仿若是弱小的不值一提的嗚鳴。
管循雙目通紅,貼門癱坐在地,懷裡抱着面色慘白、痛苦呻吟的沈淨虞。
背後就是醫館。
閉門不開的醫館。
隔着雨幕,管循死盯着傘下的高大身影,在他身旁立着四五個持劍的侍從,圍着将他們困在方寸之地。
針絲細雨刮進屋檐,懷裡的軀體發冷顫抖,管循摸着她的臉頰,胡亂将粘在臉上的濕發抹開,他的聲線止不住發抖:“阿虞,阿虞,醒一醒……不要睡阿虞……”
懷裡的人兒臉色蒼白,沒有回應他,阖上的雙眼也沒有如他所願地睜開。
憤怒和恐懼在體内發酵,管循猛擡頭,失去一貫的從容儒雅,撕着喉嚨沖人喊:“崔陟,快救她,你到底要做什麼,你要看着她死去麼!”
細密的痛感從四肢百骸竄到心房,雨太大,又或她的神智已然昏沉,沈淨虞聽不清,身體似乎不再是她的身體,她難以控制和驅使。
不知過了多久,緊緊箍在她胳膊上的手松開了,下一瞬她被抱了起來。
她想睜開眼,想看一眼管循,想說句什麼,然而她什麼都沒能做到,耳邊隻有一聲沉悶的慘叫。
壓抑在看不見頭的雨中……
***
沈淨虞猛地坐起,驚出一身冷汗,她捂着悶痛的胸口大口喘氣。
師兄,管循,他現在在哪裡?
不多時,房門一如往常被叩響,三聲不多不少,甚至連力度都相差無幾。
伴随着五日來毫無變化的一句“沈娘子,該用早膳了”,沈淨虞下意識偏頭看向門口,掌下價值不菲的軟滑布料讓她徹底回神。
提醒着她經曆了怎樣的苦痛,被崔陟帶到了這裡。
陽光從敞開的房門灑落入内,又被幾雙繡花鞋踩碎成影。柳夢秋招呼前面的侍女趕緊放置銅盆、伺候沈淨虞更衣洗漱,後面幾個則擺放早膳。
跟前近了人兒,沒有吩咐不敢亂動,沈淨虞并未理會,自顧自地穿上鞋襪,又走到衣桁架,衣服早被侍女拿在手中。她平淡望去一眼,從侍女手裡接過,自個兒系了帶,整好了衫。
柳夢秋默不作聲,站在一側靜靜瞧着沈淨虞淨面洗漱。随後水盆被端走,侍女魚貫退出房屋,桌面上擺了滿當的飯菜。
這是沈淨虞醒來的第六日。
她毫無胃口,但為了養病還是勉強自己吃下。
這座院子絕大多數時間都隻有柳夢秋和她兩個人,如同每日清晨的三聲敲門,沈淨虞每天也在問着同一個問題。
“我要見崔陟。”
她想見崔陟,但他至今不曾露面。
短短六天,她無數次重複那個看不見聽不清的雨夜,内心一次又一次在遲疑、确認和推翻中反複揪扯煎熬。
但是。
但是。一遍遍地回溯,隻迫她不得不直面崔陟的兩幅面孔。
她開始揣測得無邊惡意,又想,或許他本就如此。
崔陟可能已經把她遺忘腦後。也許用卑鄙惡劣的手段看她痛苦掙紮已滿足他變态的趣味,将她關在這裡不過是順手扔卻的戰果。
柳夢秋面皮無瀾,聲音平靜:“主君今日會過來看望娘子。”
幾日裡實屬預料之外的回答,沈淨虞霍然擡頭看向柳夢秋。
她縮了縮因為痛苦記憶而有些生理性發顫的手指,在袖中緊握成拳壓制激動上湧的情緒,出口聲音仍無可避免有幾分沒能完全掩飾的急切:“什麼時候?”
柳夢秋垂眼,視線不偏不倚落在乳白的瓷碗,“奴婢不知。”
不是多麼意外的答案,但因為前者的消息,并沒有影響沈淨虞掀起波瀾的心緒。
萬縷光線毫無保留地照進室内,讓似乎盈滿病氣的卧室淨洗一空。
“今日晴朗,娘子可以在院子裡曬曬太陽。”片刻,沈淨虞認可般輕嗯一聲。
柳夢秋看向她,也是難得能得到回應,要如前些日都是佯作不聞。她的急切不加掩飾,整個人都像籠了不一樣的鮮活氣息。
不過須臾,柳夢秋錯開眼光,搬去躺椅,在院子涼亭中擺上茶水和糕點。
望久了白炙的太陽,眼前有黑點浮現,沈淨虞閉了閉眼,有幾絲恍惚。
她無法抑制地想象,如果沒有意外,她現在原本應該已經和師兄在陵州,他們将開啟新生活。
師兄,管循……
他怎麼樣了?他還在苘川麼?
那聲慘痛是誰的?她想不起來,也不敢胡亂多想。
沈淨虞隻覺胸悶氣短,身體仿佛殘留記憶,神經質地産生疼痛難忍的錯覺。她在躺椅上蜷了蜷身子,緩解從心口蔓延的痛楚。
“他什麼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