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的聲音略沙啞,雖然知道答案,可她已經越來越難以度過等待的時間。
柳夢秋正欲開口,餘光一閃,最終沒有說下去,望向院門突然道:“杜大夫。”
沈淨虞乍起的眸光一瞬間暗淡幾許,她眨了眨眼,坐起身,臉上挂着淺淡的禮節性的微笑,在柳夢秋的盯促下,和杜世炎一起回到室内。
“沈娘子感覺如何?”
沈淨虞坐在椅子裡,對于自身病情她十分關心,認真回道:“尚可,漸漸恢複了力氣。”不會再隻能像前兩日那般無力地癱在床榻。
杜大夫微微颔首,打開藥箱。半晌後,他看了柳夢秋一眼,告知本次醫診結果:“沈娘子已經大好,我再開個三天補藥,養養身子。”
柳夢秋點頭:“辛苦杜大夫。”說罷,前去送客,兩人私語着什麼,走到院門甚至還停下說了兩句。
見柳夢秋重新關起院門,沈淨虞這才收回視線,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入口卻澀苦,實在難以入喉,隻好放回去。
孰知這一等,從早到晚,天已擦黑,不見任何蹤影。
沈淨虞洗過澡坐在妝台前:“崔陟呢?他今天不來了?”
她無意識摩挲着取下的發簪,掩去複雜難言的神情,實際已經不抱什麼希望。
柳夢秋仍是一句:“奴婢不知。”
再聽這話,靜默幾息的沈淨虞忽而笑起來,語氣輕飄飄,帶着濃濃的嘲諷,極盡惡意:“是啊,他是将軍,我們都是草芥的奴才,供他們玩樂的東西罷了。”
尚且等待論證的猜測再度甚嚣塵上。
所以,可以不顧她的意志,不顧她的生命,看她掙紮,要她屈服。
沈淨虞想起半年前與崔陟重逢那日,時隔四年,得知他已身居将軍,她真心祝賀,替他高興。
如今再看,傻得可憐。
在她為當年受傷少年熬出頭而真心喜悅時,他卻早在圖謀要設計她,磋磨、屈辱于她。
手上無知無覺地用力,發簪尖端刺得發疼,沈淨虞醒過神,緊抿起唇。
在唇瓣隐約有發白迹象之際,她蓦地起身走向床榻,邊對柳夢秋說:“我想睡了,你也去歇吧。”語盡,坐進床裡,從軟鈎上放下床帳。
良久,燈燭一盞一盞噗呲熄滅,房門被輕輕阖上。
沈淨虞聽着動靜漸遠,睜着眼慢慢适應黑暗,她翻身面對牆壁,沒有絲毫睡意。
在黑夜中自我放空須臾,沈淨虞深吸幾口氣,舒緩着今日過于緊繃的心弦,一點一點,緩緩靜心下來,眼見高懸的心将将暫時落回坦蕩的平地,外面突然響了鎖聲。
細微的,但在阒靜的環境中又尤為突兀。
她不由睜開眼,旋即坐起身,再次高度繃緊了神經——
“已經歇息了?”
“您前腳的功夫,方才熄了燈。”意思是還沒睡。
崔陟徑直穿過院子,大步向卧房走。
沈淨虞攥緊手中的被褥,她突然覺得很疼,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疼,額角甚至沁出些冷汗。
心髒擂鼓,震得她湧上無法忽視的不安。
門被打開了,隔着床帳,亮起了昏黃的燭光,剛才滅下的,現在又一盞盞亮起,攏共重亮了三盞,因為崔陟說了句:“行了,出去吧。”
柳夢秋福身退下,輕手輕腳阖上了門。
崔陟腳步卻在原地停留了幾時。
種種原由堆疊,緻使他這幾天騰不開身,也想着大抵得給沈淨虞留些時間獨自想想,是以拖到霁雪院完工。
今天從皇宮出來,其實天色已晚,但還是直接來了這裡。
畢竟,院子修葺一新,總要有人住進去。
沒等他再擡腳,床帳被力度很大地撩起,趁着燭光,露出一張小巧精緻的面孔,以及一聲低聲斥喊。
“崔陟。”
踩着名字的尾音,崔陟已大闊步行至榻邊,遮住所有光線,讓沈淨虞攏在他造就的陰影輪廓之中。
白皙玉容盡在眼前,他似乎心情不錯,想起柳夢秋的每日彙報書信,笑谑:“看來真的念我幾日了。”
明明是前不久還坐在一起說笑的人,沈淨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僞裝下的真面目。
可出口的音調藏着幾絲不易察覺地急促微顫:“是你做的麼?師兄呢?我要出去,放我回去!”
她的手在不知覺間握緊,昏黃的燭光間,微擡的下巴劃出倔強的弧度,慢慢的,又在對方一言不發的死寂中一點點低了下去。
她面露困惑,眸中盛滿複雜,浮現幾分痛苦,喃喃出聲:“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崔陟先前溫和的臉色早已随着她開口說出的每一字逐漸收卻。
他沉默不語,穿過微黃的光暈,面無表情地抓住她的手腕向他扯去,語氣平淡,不容置喙。
“收拾東西,跟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