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崔陟下值回府,天色已然暗淡,楊慵問:“主君,要上晚膳麼?”
“霁雪院用膳了麼?”
楊慵心裡咯噔,略有遲疑,見眼風掃來,隻好委婉回道:“廚房剛備好了晚膳。”
言外意明顯,崔陟擰眉,不太滿意:“以後不用等我,叫人端上來吧。”頓一息,又道:“等等,去将她叫過來。”
楊慵心領神會,應聲退下。
今兒下午已經見過楊慵,他領着人來送補品,統共沒有說幾句話,眼下看見這人又來,沈淨虞心裡有點預感。
果不其然,那方圓臉上浮現些笑意,先向沈淨虞行禮,又轉向柳夢秋道:“夢娘,這邊兒的晚膳不用上了,主君請沈娘子移步毓院用膳。”
剛去通傳上膳回來的侍女又被柳夢秋派了出去。侍女左腳踏過門檻,身後沈淨虞一聲“不必”喊停,她左右不得,立在原地。
沈淨虞從門口轉回視線,直言拒絕:“我沒什麼胃口,便不去攪将軍食興。”
哪知這楊慵隻帶着笑看她,身子壓低,擺着請出的手勢,嘴裡重複:“還請娘子移步毓院用膳。”
沈淨虞眼珠未動,唇輕抿。
楊慵再次複述,含笑的面容讓她胃裡翻動作嘔。就這般軟壓迫,挂着虛僞惡心的表面,不罷不休就等着要看她耗不住妥協。
沈淨虞譏嘲:“你沒耳朵麼?我說了我不去。”
話聲落,場面一度僵持,楊慵挂在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不動聲色看向柳夢秋。
柳夢秋适時跟道:“沈娘子,主君有令,您今晚還得請去毓院用膳。”
沈淨虞險些氣笑出聲,拗着下巴片言不語,自顧喝茶,大有絕不起身的氣勢。
楊、柳二人相視,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少時,僵持的局面由突然而來的項青打破。
隻聽得項青在門外問:“主君見沈娘子許久未來,特派奴才來問可是有什麼問題?”
“主君說沈娘子想知道的今晚可以知道,但看娘子如何去做。”
……
何時吃飯不由她,想不想吃不由她。他的一時興起,就需她沈淨虞全然順從。
沈淨虞手中杯盞恨不得捏碎。是,她是耗不過。她有什麼底氣和他去耗,莫說她尚有顧忌,确有所需。
走得一身怨氣,她一路上沒給項青遞去一個眼神,恍若無人一般。項青自知理虧,也不想湊到跟前處處提醒還有個沒算賬的過節,是以默默無聲地在旁邊稍快半步帶路。
毓院大門洞開,她進了堂屋,崔陟起身熟稔地要牽她的手,被沈淨虞甩袖背手躲過,甚至移到門邊兒,全身上下無不充斥着立刻離開的氣息。
崔陟收攏回手,定定看她兩眼:“不想來我這兒?還以為你會惦記管循留下的東西。”
沈淨虞目光微動,着急地跟話問道:“師兄留下了什麼東西?”
崔陟俯身攫住她的眼睛,唇角勾起淺淡的弧度:“我餓了,東西在我這兒,你若是想看,就先陪我吃飯。”
語調幾分玩笑的輕佻,沈淨虞很快冷靜下來,對他的信任度已然急轉而下,一臉警惕:“怎麼曉得這是不是又是你作謊的騙局?”
“你若不信,大可現在就離開,待會兒我扔了便是。”說間,他已轉身行去,安坐在桌前。
見他已經開始動筷,沈淨虞神情嚴肅,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崔陟擡起眉,涼涼道:“要吃就過來,不吃别站在那礙眼。”
她恨恨咬牙,腦袋裡快速掠過可能的選項和後果,片刻後,裙裾揚動,最終在離他最遠的位置落座。
一頓飯食不知味,沈淨虞注意力多在男人身上,等崔陟終于放下銀箸,她忙不疊開問:“師兄在哪兒?他還在苘川麼?”
崔陟但聞不語,慢條斯理取巾帕擦着手,嘴裡吩咐:“項青,去将我書房黃木箧裡的東西取過來。”
他轉過來對她笑,聲音輕柔:“莫急,他給你留了好東西。”
沈淨虞提了心眼,萬不相信他能有什麼好心,不安再次湧現,她掐了掐手掌讓自己冷靜。不管好的壞的,她都要知道管循的消息。
項青很快去而複返,手裡拿着竹筒,雙手遞給崔陟,而後阖門退去。
男人解開繩結,掀開竹蓋,也許原來是想将裡面的東西拿出來,隻是下一瞬又停了下來,手臂抻到她面前。
“瞧一瞧吧,他給你留的東西。”
唇角那笑容總覺得不懷好意,沈淨虞謹慎地接過竹筒,怕搶走似的後退半步。
竹筒很輕,裡面隻有一張薄薄的紙,卷躺在其間,看不出具體是什麼。
她的心忽然失序地跳了跳,胸口有些悶,這種奇怪的感受讓她有一刹那想将竹筒丢掉。
可是,當然不行。
沈淨虞緩緩掏出紙張,慢慢展平,黑色的字迹一點點呈現眼前。
納入眼簾之際,竹筒霍然滾落在地,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