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書”三個字如此刺目,而詭異的是,下面赫然陳列着她和管循的簽字。
一筆一畫,她萬分熟悉的字迹。
男人似乎對她的反應非常滿意,極有興緻地繼續為她砸實眼前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對你久纏不放,阿虞,我幫了你,如今他簽下字,官府亦登記在冊,你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他的表情透出明顯的愉悅,可他開口說的話字字卻如冷箭,一個不落地齊齊紮向沈淨虞。
沈淨虞難掩驚怖,無法接受眼下的荒誕,嘴唇翕合停滞,最終溢出一聲哂笑。
他明明知道她為什麼寫下和離書,卻滿嘴冠冕堂皇的謊話。
可笑,簡直可笑。
她當真錯得徹底,怎會信他,為什麼會信他。在他禮貌詢問:“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她卻真的念上當年情意,想他已為将軍,大抵能為她解答,于是坦言告知心中綿延的愁緒。
“保舉人數不夠,他沒有辦法繼續參加科舉。我想着如若我與他和離,這條路可否行得通?”
記憶裡單純的自己恍若隔世,她記得自己在說完這段後立時搖了搖頭,隻當做有個人能聽她發點兒牢騷,她其實早已歇了和離的心思。
如今再看,每一處場景都讓她無從置信,懊悔不已。
她簡直愚蠢至極,竟為自己招惹了如此禍害。
擡起眼睑,她一眨未眨,定睛逡巡在崔陟的臉上,手指交錯間,和離書當面被撕個粉碎。
沈淨虞高揚手臂,将紙片盡數扔在他臉上。
随着紙片飄落,方才積蓄的渾身力氣仿佛就此逸散,她胸膛起伏,抑制不住尖銳地連聲質問:“管循呢?你把管循怎麼了?我不認,他是被你逼迫的!”
沈淨虞想起昏迷前那幾聲沉悶的慘痛,記憶開始胡亂編織,浮想聯翩間她痛得渾身發抖。
他是如何簽下的,怎麼樣屈辱地簽下字迹。每想一想,就令她呼吸困難。
崔陟靜靜盯着她,不躲不閃直視她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他的眼睛,冷靜得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就算管循是被他崔陟逼迫的,他反問:“你呢?阿虞你的字迹清清楚楚,你想和離,我幫了你。”
她簡直氣笑出聲,像看笑話一樣,一字一句冷萃如冰刃:“我,如今能在這裡,能淪落到現在的地步,也是被你逼的!”
他不語,兀自笑出聲,捏起遺落在衣襟的碎片,在指尖碾成團,彈在地面激不起半點聲響。
“木已成舟,你若看着心煩,撕了便撕了。”
憤然和怒火一度被無視,沈淨虞竭力想要鎮靜下來,她舒着心氣,最終告于失敗,忍不住拔高音量:“瘋子!管循怎麼樣了?他現在在哪裡?”
她一而再提起這個讓人不悅的名字,嚴詞拒認事實,激烈指控他的暴行,崔陟笑意逐漸凝滞,臉色暗了下去。
在沈淨虞再次質問時,忽而惡劣地高揚起唇角,他湊到她耳邊,輕聲細語:“就這麼關心他?”
手掌強行掰過她欲躲避的臉頰,望進她猝然燃燒怒意的眼睛,語氣輕飄飄,很是愉悅地說道:“管循?讓我想一想,唔是了,管循他已經死了,死在那晚雨中了。”
沈淨虞震了震,大腦白光閃過,讓她難以思考,“你、你說什麼?”
崔陟笑意更甚,一字一頓重複得铿锵有力:“管、循,他、死、了——”
“啪!”
順着身體本能,一記耳光甩了過去,巨大的響聲凍結了空氣。
她眼睛發紅,氣得渾身發抖,垂落的手掌又痛又麻,理智逐漸崩盤:“你騙我,我要回去!”
崔陟被打得偏了臉,他生生滞了片息,眼底翻湧出極具危險的黑雲。他回身猛然掐住她的脖頸,周身籠罩不可招惹的氣息,說出口的話帶着雲淡風輕的殘忍:“要我打破你可笑的幻想麼,阿虞,認清事實吧。”
堆積的眼淚時隔七日終于落下,生命在他掌中,不夠用力卻足夠壓迫,慢性折磨着她。
沈淨虞沒了剛才爆發的氣勢,管循逝去的實感逐漸清晰,莫大的悲痛席卷了她,猶如洶湧的海浪,裹挾住她,讓她死不了,可又呼吸不暢,煎熬着是再試一次掙紮還是放棄搖擺。
“你是不是在騙我?你一定在騙我,師兄怎麼,怎麼可能……”
她不願相信,可眼前純然陌生的人,颠覆記憶,做一件和做兩件又有多大區别。
她渾身細微地發抖,刹那間像回到那個雨夜,耳邊焦急地呼喚卻漸行漸遠。
崔陟溫柔拭去她眼角的淚珠,語調很輕,像在哄亂發脾氣的小孩:“好好待在我身邊,阿虞。”
再聽不見熟悉的喚聲,強硬地被眼前男人的聲音取代。
沈淨虞霎時間仿若被抽去魂魄,她面色蒼白,通紅着眼,聲音嘶啞,咬牙切齒拼出最後一絲力氣:“是我識人不清、看走了眼。”
是她牽累了師兄、害了他,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阿虞!”
崔陟将突然昏倒的沈淨虞抱起,朝門外吼:“快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