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提到管循,沈淨虞激動起來,揚聲喝止。想起那時場景,門扉相隔,她雙手緊握從廚房拎來的菜刀,就整個人猶如拉緊的弓弦,直到聽到熟悉的聲音——是重逢後已有三個月不見的崔陟。
所以,不是自導自演?也不是崔陟從中推波助瀾?
這事情要追溯到幾個月前。
沈淨虞覺得她被人跟蹤了。
第一回,她駐足在水果小攤挑些時令水果,隻覺得右後方仿佛有道觀察的視線。她回頭去看,卻又毫無異樣。簡單買了些水果,沈淨虞徑自返家,一路上并沒有任何不同,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便沒有和管循說道。
第二回,是三天後。她将謄抄好的書籍拿去書鋪。出了店鋪正值中午,管循今天不回家,沈淨虞便順道在羊湯館子解決午飯,正巧遇見了牙人劉三婆。
夫妻二人南下的計劃已提上日程,學堂和官府的手續都在有序進行。前兩天兩人還在商量先在牙人這裡提幾句,也給他們留意一番有沒有合适的房子買主。這般湊巧,沈淨虞想了想,起身換去劉三婆的桌位。
劉三婆擡眼一瞧,哎呦一聲,“難得見到娘子,快坐快坐。”她眼珠子一轉,心裡門清,平日點頭之交,何時駐足交談過,沈淨虞既來了這桌,必然有事要談,生意眼見上門,自是疊聲招呼對面坐下。
這邊羊湯也上來了,待夥計将兩碗羊湯餅子端上桌離開,沈淨虞開門見山。
“三婆,我這裡有件事得托你。”
劉三婆咬了一口酥餅三兩下嚼進肚,索性直接将剩餘酥餅整個放到碗裡,擡起臉神情認真起來。
“娘子,我如今縮了生意,隻做房屋、田産買賣。”
“正是,我們想将房屋出手賣了。”
劉三婆訝然:“典賣還是?”
沈淨虞搖搖頭,房契賣了,沒想着再贖回,“我們不着急,得請三婆幫我們好生留意着,找個爽利的好買主。”
沈家在這小縣小地也算是有點名頭的,怎麼說也相識了幾十年,劉三婆見狀忍不住多問:“沒問題,倒是你們這是要離開苘川?去往何處?”
沈淨虞笑笑,“去哪裡還未定下,隻是有這個打算。”
不疾不徐聊了半炷香,這件事也算是托了出去,沈淨虞頭一回有了強烈的要離開這裡的實感。
孰知感懷不及,從館子出去,沈淨虞又一次感覺到有人跟着她。她佯作看攤鋪,試探了兩番,确信真的有人在跟着她。
她邊走邊思忖,腳步霍地一轉,擰身不見任何異樣。光天化日之下,沈淨虞大着膽子往回走在街道,兩邊都是商販,她不經意一一掃視,片刻後毫無所獲,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駭懼,隻能返回家中。
等管循回到家,沈淨虞先将與劉三婆交托的事說清楚,而後猶豫着,又說起這兩次的異常。
管循雙眉皺起弧度。沈淨虞将這件事告訴他,就說明她真的是有所察覺,至少得有七八分的把握,不然就會如第一次那般摁住不動,自己一個人消化。
他心裡記挂着,說道:“下回我和你一道去。”
然而沒能等到下次出門,這日下午,沈淨虞午歇剛起,緩緩打着扇子醒神,隻聽哐哐震天響的敲門聲,驚得她心頭一跳。
醉酒的魁梧男子提着木棍,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音。
如項青所言,沈淨虞前兩回在街上感覺到被人跟蹤,的确是他。特别是第二回,得知了沈淨虞和管循要離開這裡,項青緊趕慢趕給崔陟去信一封。
兩日後,崔陟快馬加鞭而至。進入苘川,直奔沈家,在門外恰巧遇到有人尋釁滋事,是以出手相救,時隔三月再次相見。
記憶到這裡,沈淨虞思慮良多,格外謹慎,進一步質問:“學堂的事有沒有崔陟從中作梗?”
項青不假思索,連聲解釋:“絕沒有!主君從未插手!”
她的目光飽含質疑:“一絲一毫也沒有?”
“沒有!”
但這并沒有令她舒緩凝重的神情,事實不可更改,已有罪大惡極之事,細枝末節不能影響赤裸裸的罪愆。
圓睜雙目,她一字一句說得憤恨:“你們把師兄害死了。”
項青嗫嚅嘴唇,随後緊閉,不發一言。
“你支開我,就是讓人下毒。”
陳述句,抑揚頓挫。
且他無法反駁。
在别院的時候她就在想是在哪裡中毒,他們什麼時候把毒藥下在了哪裡。
他們生活軌迹素來簡單,将那幾天的來龍去脈細細拆解,不難找到存在貓膩的地方。
毒藥是大理寺研究出的新藥,專門為了拷問重犯,病症嚴重駭人,但實際藥本身并不緻死。崔陟走前帶去一瓶,對于管循,他自然很不對眼,聽到兩人離鄉的消息,這股不對付更甚。
另一邊,發生的事情太多,沈淨虞和崔陟都有些心慌,總不安穩,為避免夜長夢多,二人決定盡快啟程。
那日簽完了房契,管循道:“我已找了接替的教書先生,今下午去和私塾那邊辭别,後日就走吧。
沈淨虞點頭:“好,那就早些走吧。”
管循去往私塾,不久後,收拾行李的沈淨虞被崔陟派出的人叫走,她想了片刻才決定跟着人走,一别後怕是再沒機會相見,正式告别也應當。
項青趁機在茶壺中下藥,看到管循回來,叫了沈淨虞兩聲沒人應,房屋尋過一遍,坐到椅子上為自己倒了杯茶水。
逢此時,不承想看到沈淨虞去而複返的身影,避免被發覺他暫先躲在樹後。等沈淨虞進了房門,項青重新探過身子,就見得那茶杯換了主人,落到了她手中,已然送到嘴邊。
沈淨虞緣何半道返回?她是來拿東西的,念及可能最後一次見面,她想給崔陟送點什麼。
這一去一回,陰差陽錯,毒錯了人。
因辦事不力,項青後來生挨了十大闆。這會兒面對沈淨虞的質詢,他不知該如何回複。
說主君沒想給她下毒,隻是毒錯人了?
下毒是真的下了,毒錯人和毒對人,後果是否會大相徑庭?項青笃定不會,崔陟二次到苘川就是為了接走她,如若沈淨虞沒有返回,直接去見了崔陟,她大抵也出不去了。
可這些他說不了,隻能垂眼聽下所有斥責。
沈淨虞撫了撫一跌一跌抽痛的心口,身置嬉戲玩鬧,和樂融融的場景,她的眼眶瞬時一陣酸楚,她微仰頭看向窗外,覺得自己就快要真的成為籠中任人玩樂逗弄的鳥雀。
她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