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意思,能抓到最好,抓不到也不能打草驚蛇。
貪污受賄的官員,能從上京城排到鎮西關,收上來的稅銀,下發的赈災糧款,經過層層盤剝,真正能落到實處的寥寥無幾。
皇帝要整治這股歪風邪氣,牽一發而動全身,談何容易。小到地方上的芝麻官,大到上京城盤踞的豪門世家,每個節點都不能忽視。
闫衡此番也算臨危受命,畢竟上京城找不出更合适的人了:家教甚嚴的纨绔,且深得皇帝信任,即便消失一段時間,旁人也隻會以為他又挨了闆子在家養傷呢!
然而鄒楠對闫衡來說是個變數。
如今借了鄒楠的勢在縣衙留名,若是沒能找到證據,他人消失了,必會給鄒楠他們帶來災禍,那三個挨了闆子的便是前車之鑒。
至少在寶塔修建期間,闫衡不能離開。然而工程遙遙無期,若是拿不到證據還逗留那麼久,回去挨闆子的就是他闫衡了!
闫衡必須拿到張備之貪污受賄的證據。
所謂的兩日假期,去掉一來一回便隻剩下一日。
闫衡依舊待在小院兒裡,幫和倫劈柴,時不時發愣。
先前還抱有僥幸心理,現下算是老實了,完全陷入被動了。
闫衡仔細檢查了留在院子附近的暗号,幾乎沒被動過,也就是說他的部下不曾找到這裡。
他們完全失聯了,他大概率是要孤身奮戰了。
孤軍奮戰倒也沒什麼,畢竟他不是個真傻子,也不是真的纨绔草包。隻是闫衡摸不準,将他們沖散的,究竟是真的山匪、難民,還是别的什麼。
此行兇險,萬一暴露身份,他們很難有命回去。
一家人其樂融融,闫衡面上傻呵呵樂着,心裡早就七上八下一團亂麻了。
他實在是擔心那群兄弟啊!
好在他們現在忙着給老人家捏肩捶背,生活做飯,沒人有時間關注他。
鄒楠又變成那副活潑讨喜的乖乖樣,師父長師父短的跟在和倫身後,誇大其詞地講着她一句話噎死石華茂的壯舉,惹得老人家連連大笑。
二胡十分捧場,一邊燒火做飯,一邊比劃着拳腳。
飯桌上,仲揚才試探着說他們即将去縣衙修建七星寶塔,二胡也不斷打量着和倫的臉色。
和倫掩眸表示自己知道了。
鄒楠:“師父......”
和倫阖眸擺手打斷:“何時出發?”
鄒楠抱着和倫的胳膊,說:“時間緊,明日就得出發。師父,我們不在,您可要照顧好自己。修建寶塔不是十天半個月便能完成的,究竟是什麼章程目前還不清楚呢。”
和倫拍拍鄒楠的手,“小心行事,少說話,不該你做的事萬萬不能做,可曉得了?”
見老人家不曾惱怒,胡三錢才放開了膽子抱怨道:“師父,咱們這會回可不趕巧,竟然與那石華茂一道,你說他不會記恨咱們,偷偷給咱們使絆子吧?”
和倫輕哼一聲:“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你們是該留心。” 說罷又看向鄒楠:“你素來心思活絡,要時刻提醒着師兄們。”
接着便是叮囑仲揚:“你是老大,素來穩重些,看顧好他們,莫要逞一時之快。”
和倫叮囑完二人便沒了下文,飯桌上氣氛逐漸沉重起來。
胡三錢愣愣道:“師父,您怎的偏心啊!這還有兩個呢!” 說罷指了指自己和胡二錢。
和倫點着胡三錢的額頭:“你們兩個,别湊到一起就惹不出什麼亂子。”
胡三錢心滿意足,嘿嘿笑着。
挨個叮囑完,和倫終于看向闫衡:“你還跟着去嗎?”
鄒楠幾人齊齊看向闫衡,和倫不知道有人第一天上工便挨了闆子,此刻還挂心着大個兒的家人。
闫衡視線掃過一圈,在鄒楠的目光裡停下,道:“我去啊,城裡多好,等我家裡人來了,我便讓他們都去城裡。”
和倫估摸着闫衡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傻兒子,在那種吃人的大家族,這樣的人丢了便丢了,會不會找過來真的難說,頓時對這傻大個心生憐憫。
和倫:“那你便跟着去吧,若你家人來找,我便告訴他們一聲,讓他們去城裡尋你,可好?”
頗有些哄孩子的語氣呢!
闫衡笑道:“好。”
此番建塔,包吃包住,隻是工錢比上回低些。如此算下來倒也劃算,畢竟外頭住店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這會依舊不用自個兒帶鋪蓋。
夜路難走,第二日下午,和倫目送幾人出門,直到幾人身影縮成一個小點,消失在路口,和倫才轉身回屋。
“老了,老了......”
和倫怎能不知道,孩子們是受了他的拖累,才必須去那種腌臜之處受人磋磨。
老人的背影越發滄桑佝偻,脊背也不似先前那般直挺,終在一條一條繃直了的木條裡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