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大大小小的河燈一個接着一個,從橋洞底下漂過來,闫衡随手撈了一個,是最傳統的蓮花樣式的,中間有一截蠟燭,看燭芯,是沒用過的。
鄒楠就着闫衡的手瞧了瞧,“放河燈為何不點蠟燭?這是什麼講究?”
鄒楠往橋洞另一邊看過去,河燈開始變多,逐漸聚集成片,鄒楠看準了個頭大的一個,十分自然地命令道:“把那個撈上來。”
闫衡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使了個輕功水上漂,蜻蜓點水一般,撈了兩個。
“有字?”闫衡又看了另一個,也是寫了字的,很小的一團墨迹,與花燈的圖案幾乎融為一體,換做普通人,可能根本注意不到。
闫衡望向鄒楠,“離這麼遠,你竟然能看見?”
“我哪有這麼厲害。”鄒楠接過其中一盞,“瞎猜的,放河燈一般都是為了許願,有的人為了神靈能看見,就寫在河燈上,有的人相信心誠則靈,選擇将願望藏在心中,祈禱神靈能聽到。”
鄒楠将河燈重新放回水中,用手撩了撩水,讓河燈漂得更遠。闫衡有樣學樣,将河燈也推回水中。
鄒楠順着河水望向上遊,說:“不過,放河燈竟然不點燃燭火,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習俗。”
“上遊或許還有人,難得見你感興趣,要不,咱們去看看?”
鄒楠點頭:“反正咱們天亮才能出城,去看看吧。”
這條貫穿千行城的河水流平緩,自城東而來,形态各異的河燈越來越多,直到接近城池外緣,才依稀看見幾個人。
這些人見了鄒楠與闫衡二人,神色如出一轍,先是詫異,然後迅速别過臉,再試探着偷偷看幾眼,最後加快腳步,逃也似的飛速離開。
其中有個人挑着兩個竹筐,行動緩慢,鄒楠目光瞟了闫衡一眼,闫衡會意,上前攔住,“大伯,你們剛剛是在放河燈嗎?”
“哪有人放河燈!别瞎說!我們可沒點火!”老人有些不耐煩,“去去去!”
借着清朗月色,老人頭頂銀絲,看着蒼老,力氣卻挺大,闫衡沒個防備,竟叫他掙脫了去。
鄒楠捕捉到老人話裡藏着的怨氣,問道:“放河燈為何不點燭火?”
老人回頭,質問道:“你們不知道?”
二人一臉懵,十分同步地搖了搖頭。
老人面露懷疑,心中有氣,卻也不好對着兩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發脾氣。
鄒楠溫然一笑:“老伯,您别誤會,我們夫妻二人今日才進城,誰知城中竟然不見燈火,無意間看見河中有花燈,卻沒點燈,心中好奇,這才順着河流來探個究竟。”
鄒楠說的是實話,神情真誠,老人信了,放下竹筐,恨道:“年關将至,千行城每年今日都會放河燈,祈求河神保佑來年風調雨順,誰知來了個什麼貴人,縣太爺将人當佛祖供着,這也不準,那也不準。更可恨的是,天黑之後不許點燈!”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鄒楠哼了哼,闫衡卻還沉浸在“我們夫妻二人”中,耳朵直接忽略鄒楠對皇帝的不滿。
“誰說不是呢!天老爺子來了這也不是理啊!他們夜夜笙歌,攪得附近的人不得安甯,卻不許百姓發聲,哪個膽大包天的敢跟縣太爺對着幹,直接拉去殺頭!”
老人壓低了聲音也抵不住心中的怒氣,“今年的河神祭祀沒能如期舉行,萬一河神怪罪,像淹了江南一樣淹了千行城。到時候多少條命都賠不起啊!”老人家恨不得直接将人提過來祭河神。
鄒楠問道:“老伯,您可知,貴人是誰?”誰能有這麼大的架子,竟能讓縣太爺供着?
老人冷嗤一聲:“京裡來的,是個混蛋官。”夜夜笙歌,定是酒肉色鬼。
一聽是京裡來的,闫衡恍若猛然驚醒一般,“上京城來的?你可知道叫什麼?”
“那些貴人的名号豈是我們這些下賤的蝼蟻能知曉的,隻遠遠聽過有人喊一聲江大人,再多的就不知道了。我說小夥子,你帶着媳婦過來,買個燈吧,雖說你們是外地來的,但河神心慈,隻要你們心誠,河神也會實現你們的願望,絕不吝啬。”
話題轉得太快,闫衡一時沒反應過來,手裡已經被塞了兩盞燈,拴着河燈的兩根線纏繞在一起,老人笑道:“纏綿悱恻,寓意二位日後親密無間,感情恒久。”
若是放在昨日,甚至兩個時辰之前,闫衡定然厚着臉皮接話,可現在......
闫衡下意識望向鄒楠,誰知鄒楠竟拿過闫衡手中的花燈,笑道:“多謝老伯,夫君記得給錢。”
鄒楠拿過一盞燈,細線纏繞着闫衡手裡的那一盞,“走吧,放燈去。”說罷鄒楠徑直走向河岸邊,絲線扯着闫衡手裡的這一端,闫衡盡力就着絲線,找出一錠銀子塞到老人家手裡。
“不用找了!”話說得急,跑得更急,生怕兩根線被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