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楠被叫去工部聽了半日,耳朵被吵得嗡嗡生疼,眼看到下值時間還沒吵出個頭緒,正想着闫衡今晚大約又要獨自用膳,工部尚書曹建學終于露面了。
鄒楠是第一回見這位工部的頂頭上司,本以為是個不怒自威,喜愠不行于色的主兒,畢竟手底下看着兩個世家大族的孩子,不硬氣點兒怎麼能行。直到鄒楠看見一個佝偻背部,胡須飄飄,滿臉堆笑,年過半百的老頭,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看起來是個和稀泥的。
“下官見過尚書大人。”
鄒楠随着一衆官員問好,曹建學撫着胡須,先是挨個兒看了一通,笑眯眯說:“什麼事情值得兩位侍郎大人這般吵鬧,傳出去,咱們工部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下官知錯。”
鄒楠擡眼偷看,曹建學面上依舊笑嘻嘻的,更像是個和事佬。
和事佬也行,鄒楠如是想着,早點解決完了,還能早點回家吃飯,不然那個混球又該急了。
“今日之事,本官已聽說了,你,上前來。”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鄒楠突感周圍空出來一塊。
鄒楠一愣,擡眼發現所有人都直直地盯着她,隻得向前半步,恭恭敬敬将腰躬得更深了,說:“尚書大人。”
“聽聞兩位侍郎是為你吵的。”
鄒楠腦袋上倏地一下冒出許多黑線,這尚書不愧是個和稀泥的,出口之言便招人誤會。鄒楠不卑不亢,答道:“回大人,後街重建迫在眉睫,觀星塔修建亦是十萬火急,兩位大人正是為此各抒己見。”
曹建學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道:“都站着幹什麼,坐,坐,咱們好好捋捋。”
“本官已經了解許多,王侍郎擔心之事,無非是與戶部之間的賬不好算,常言道親兄弟也要明算賬,王侍郎所言在理。天子腳下百姓流離失所,傳出上京城,天威何在?聖上顔面何存?着重重建後街,姜侍郎所言亦在理。”
“咱們工部上下一體同心,所言皆為聖上,所做皆為百姓。賬不能混,那便分開了記,一筆一筆都好好記着,一式三分,蓋章按手印,由不得人暗中作梗。另外後街重建急需人手,鄒所正所言亦有可取之處,銀子能省則省,聖上初登大典,咱們工部将這兩件差事辦漂亮了,自然少不了咱的好處。銀子是有數的,賬記清楚喽,二位還有什麼可吵的?”
“可是大人——”王之渙面露難色。
“沒什麼可是,聖上派下來的差事,哪件都是緊要的,叫他們勒緊褲腰帶,挺挺也就過去了。每日要雇多少人,廚子幾個,幫工幾個,采買多少,吃飯多少,雜七雜八的一個不能落下。銀子要花在刀刃上,無關緊要的小事先放一放,咱們内裡将賬記清楚了,本官每日都會帶着胥吏查賬,不信還能讓那幫蛀蟲鑽空子。”
曹建學面上依舊是笑呵呵的慈祥模樣,仿佛這人天生生了這樣一張臉。王之渙和姜慎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明面上看是姜慎占了上風,實際上兩邊各打一巴掌,徹底絕了誰都能撈上一把的心思。
待到下值,早過了晚膳時間,鄒楠直接去了後街,稀稀拉拉還有幾個人,圍着坍塌的房子掉眼淚,引人一陣長籲短歎。
鄒楠站在青石橋上,望着癱倒的廢墟發呆。
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黑暗,故意壓低的聲音蕩在耳邊:“小娘子可是在等什麼人?”
溫熱的大掌覆在雙眼,鄒楠笑了,“等一知心人。”
闫衡長歎一聲,道:“知心人相思成疾,已然成了癡心人了。”随後另一手攬上鄒楠細腰,附在鄒楠耳旁,咬着熱氣,說:“茶香猶在,美人兒,再喝一杯?”
言罷不等鄒楠回話,像是預謀已久一般,攔腰将人一抱翻身上馬,穿梭在各個巷子裡。
鄒楠在他懷裡被揉得忍不住顫抖,好容易才出聲問道:“入夜還敢在城中縱馬,項上人頭還要不要了?”
闫衡将她裹在氅衣裡,隻露出一雙含着水霧的眼睛,說:“茲事體大,耽誤不得,聖上知道了也會體諒的。”
鄒楠簡直要被這狂徒颠壞了,她想逃,腰上有力的臂膀卻不準允,将她禁锢得死死的,後背緊緊貼着火熱胸膛,闫衡探出靈活的手指,鄒楠一聲驚呼,将那罪魁禍首緊緊抓在手心。
闫衡壞聲威脅道:“就快到了,美人忍着别出聲,夫君帶你悄摸進去,保準不叫旁人知道。”
小院裡裡外外安排這麼多人,如何能不讓旁人知道?鄒楠又羞又惱,隻得蜷在闫衡懷裡,死死拉住氅衣。
其實闫衡早些時候便吩咐過了,備好飯菜煨着,隻是眼下這情形,一時半會兒是用不上了。
玉竹玉蘭見人來了便往裡屋鑽,心下了然,輪班守在外頭等候傳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