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是威脅,長月卻毫無辦法,她隻能用盡全力保持冷靜,說:“做探聽的活兒。”
鄒楠臉色忽然白了,闫衡将手放在她身後撐着,問道:“說清楚些,什麼探聽的活兒,探聽什麼?”
長月無奈,隻能一一交代:“搜集各處消息,大到邊關戰事朝政百官,小到柴米油鹽價錢浮動,整理成冊後移交千機閣。”
鄒楠已經有些坐不穩了,闫衡索性直接扶着她的腰,替她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長月已經忘了再問問題,大約也是知道自己問了沒用,接下來闫衡問什麼她便答什麼。
“大約是三年前開始的,千機閣出事的時候,我們還不算太完善。因為不知道閣主是不是還活着,我守着閣主的心血,也是一塊燙手山芋,扔了對不起閣主,拿着卻不能心安。”
長月忽而掩面痛哭,閣主救了她,她該心懷感恩,可是千機閣出事之後,她逐漸意識到,自己可能在做一件及其危險的事情,有可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闫衡問道:“你說的可都是實話?”
長月抹了眼淚,說:“絕無半句虛言。”
闫衡也沉默了,詭異又絕望的沉默之後,闫衡又問道:“那你是否知道,千機閣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長月搖頭,說:“閣主對我有救命之恩,他讓我做,我便做了。”
長月望着鄒楠,試探着問道:“你是不是閣主的女兒?我聽聞,他的女兒叫作唐雲意。”
鄒楠喉部上下動了動,麻木地搖了搖頭,長月急了,說:“你不是唐雲意,閣主為何要将令牌交給你?”
鄒楠望着她,淡淡道:“都死了,雲意也死了,隻剩我一個。”
又是死一樣的沉默,良久之後,長月眼眶滑落兩滴淚,她像是無知無覺那般輕輕拭去眼淚,說:“這件事做得很隐蔽,山上的人都不知道。”她緩了緩,說:“隻有一件事,我要問問你。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帶着鬥笠的人在千機閣走動?”
“什麼樣的?”鄒楠搖頭說道:“千機閣很少接待外客,什麼人在閣中行走還要帶着鬥笠?”
“不是閣中之人,身後跟着兩個帶刀仆人,也是帶着鬥笠的,看不清臉。約莫能看出來,領頭的那個大概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長月收起低沉的情緒,仔細回憶着,說:“探聽的消息修訂成冊,每月十五由我送去千機閣。我曾兩次見過此人,心中雖有不解,但因為閣主待他尤為客氣,我以為是閣主的貴客,也不便多問。”
鄒楠眸色沉了沉,問道:“你覺得蹊跷?”
長月微微點着頭,說:“我很少上山,但連着兩回碰見閣主接待他,自然多多留意,若是尋常人上山拜見,何須如此遮遮掩掩?連你們都不知道。”
鄒楠沉思片刻,說:“我會放你回去,閣主交代你的東西,是去是留,你自己拿主意吧。”
鄒楠起身欲走,闫衡深深地看了長月一眼,也跟着邁出門去。
“你會為他們報仇嗎?”
鄒楠腳步一頓,停在原地,回過頭看長月,長月眼睛裡閃着不知是什麼的亮光,忐忑又堅定地望着她,再三确認:“你會為他們報仇嗎?”
鄒楠紅唇輕啟,“我會追查到底。”
“我相信閣主不會做大逆不道的事,”長月忽然跪下,深深一拜,說:“閣主已去,臨終之時将令牌交予姑娘,長月便聽姑娘差遣,刀山火海,九死不悔。”
“令牌落到我手裡,實為閣主事出無奈,你真的想好了嗎?”鄒楠長身玉立,定定站在門外,問道:“哪怕這是一條不歸路。”
“千機閣蒙受不白之冤,有屈無伸,”長月伏地不起,挺直的肩背單薄又不屈,蠅蠅弱聲,似無聲處聽驚雷,“姑娘為千機閣伸冤理枉,令牌落在姑娘手裡,是人為,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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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還在下,工事卻不能停,闫衡陪着鄒楠在後街又溜達一圈,說:“後街的活兒很快便能幹完了,說實話,比我想象中的要慢一些。”他像是随口一唠叨,話鋒一轉,道:“長月此人,你怎麼看?”
鄒楠一隻手探出傘外,接着三兩片雪,說:“有些能耐,不然閣主也不會放心将探聽大權交給她。不過她說的話有幾分可信,還有待商榷。”
闫衡側目看她:“你不信她?”
“說不上信不信吧,千機閣都已經沒了......”鄒楠收回手,兩人沿着後街又慢慢往小院兒走,“你是不是怕我像急于歸群的雁,盲目信了她?”
闫衡一笑,說:“我知道你不會。千機閣若真是謀反被聖上治罪,那長月便不會活着,更不會有人費盡心機索要那塊令牌。目前為止,令牌的唯一用處不就是調動暗探嗎?”
鄒楠一哂,說:“别說得那麼可怕,暗探......可不敢當——你不會去向你的聖上告狀吧?”
闫衡知道她是開完笑的,将人摟在懷中親了親,說:“夫人,相公背你回去好不好?”
夜已深了,四周靜悄悄的,更别提人影兒了,鄒楠點頭,在朦胧夜色裡平添一分嬌俏,闫衡半蹲彎腰,鄒楠趴在他背上,接過油紙傘。油紙傘在大雪裡飄搖,不斷有雪落在兩人發頂,或是粘在發絲,兩人像是成婚多年的夫妻,就這麼平平淡淡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