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衡到的時候,程英正拉着鄒楠的手說話。
“不是叫你别來嗎?還怕我們虧待了阿楠不成?”看似是責怪,程英實則滿臉堆着笑。
闫衡神色凝重,道:“宮裡傳話,明日一早入宮面聖。”
“這麼着急?剛回來還沒好好休息......”程英面色有些不自然,她輕輕放下鄒楠的手,拉着闫衡出去,低聲道:“消息如何?實在不行,讓你父親出面,總能保下阿楠。”
“沒有這麼嚴重。”闫衡悄悄往裡間看了一眼,“看張貴妃的口風,沒什麼大事,我現在更擔心的是阿楠她自己。”
程英也垂首,方才與鄒楠的說話時,雖然她面上一直帶着笑,但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強。按說鄒楠大仇得報,罪人已經落網,上斷頭台隻是時間問題,但鄒楠卻并未流露出一丁點大仇得報的快/感,她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她這樣的狀态着實讓人憂心。
送走程英和孟芝,闫衡回房便見着鄒楠站在窗前發呆。
他們都知道鄒楠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失去所有,他們都為此感到悲恸,感到惋惜,他們知道鄒楠為此倍受煎熬,徹夜難眠,但是沒人能真正體會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即便闫衡那樣愛她,那樣設身處地為她着想,他也不能說自己完全明白。
“怎麼不出聲,傻站着幹什麼?”鄒楠又在笑了。
闫衡眼眸動了動,從後環住鄒楠的腰,“師父已經安頓好了,仲師兄也送回去了。衛甯留在那裡守着他們,今日太晚了,待明日從宮裡出來,我們去見師父,好不好?”
“都好。”鄒楠木讷地說着。
“待一切塵埃落定,我教你騎馬,如何?”
“好啊。”
“阿楠,”闫衡喉嚨動了動。
“嗯?”
“若你不開心了,可以同我說,不要勉強自己,好不好?”闫衡輕聲哄道。
鄒楠眼睫輕顫着,她将唇角又向上揚了揚,“沒有不開心,我隻是......”
久久沒有下文,闫衡耐心地等着,直到一滴水光劃開夜空,闫衡才驚覺鄒楠竟落淚了。他連忙轉到鄒楠面前,有些語無倫次:“對不起,我,我不問了,你不想說就不說,好不好?”
鄒楠一個勁兒地搖頭,逐漸抽泣起來,看起來委屈極了。闫衡恨不能抽自己幾個巴掌,沒事瞎問什麼!
一向油嘴滑舌的闫衡此時反倒欲語無聲,隻能用盡全力擁人入懷,輕拍後背哄着。
他懷裡的人兒滿打滿算也隻有十八歲而已。誰家女兒不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為什麼他的阿楠要遭這麼多罪呢?
過了一會兒,鄒楠終于将他推開,呼着氣兒道:“我沒事,就是想不明白。”
闫衡将人按在榻上坐下,自個兒跪在榻前,問:“不明白什麼?”
“前十七年活得沒心沒肺,千機閣出事之後,每逢噩夢驚醒,我都會告訴自己,我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讓閣主失望。我每天用盡全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讓自己多看看身邊的人,看看師父,看看師兄,他們都是真心實意對我好的。”
提起他們,鄒楠面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
“可從我看見七星寶塔的圖紙,看見張備之密室裡的那封信開始,我就知道,我放不下,忘不掉。”
鄒楠的眼眶再一次蓄滿淚水,“我開始為仇恨而活,我忽然發現,這樣挺好的,仇恨才是支撐我活下去的理由。王良晦入獄,對我來說像夢一樣,我就會想,這一切,是不是一場夢呢?如果是一場夢,那該多好啊,夢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不對?”
闫衡心底忽而一陣後怕,王良晦入獄,一直以來支撐鄒楠活下去的動力沒了,所以她才會如此怅然若失。
“阿楠啊,”闫衡握住鄒楠有些發涼的手,在手裡來回摸着,“都會好起來的。等王良晦就地正法,千機閣真正沉冤得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沉冤......”挂着淚珠的眼睫輕輕動了動,鄒楠忽而看着闫衡,說:“你能不能煮碗面給我吃?”
闫衡愣了愣,點點頭,出門了便跟玉竹玉蘭交代:“進去守着,别多說話。”
闫衡從小泡在富貴窩裡的貴公子哪裡會煮面,揪了個廚子從頭學起,整整折騰一個時辰才端出一碗成型的面條。待他送到了,鄒楠也靠着窗框睡着了。
闫衡把面交給下人,彎腰将人平放在床上,示意下人退出去。
鄒楠太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