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衡守着鄒楠一夜，直到翌日天色朦胧才昏沉着睡過去，隻覺得剛閉上眼，又被人叫醒。他拍了拍腦門，這才想起，今日要入宮面聖。

快速收拾好自己，闫衡飛也似的直奔小廚房，按着昨夜學到的方法，用時不到半個時辰，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還十分貼心地卧了倆蛋。

鄒楠起身時不見闫衡，恍惚了一會兒，屋内隻有玉蘭一人，無需鄒楠開口，玉蘭便說：“二公子起得早，特意吩咐讓姑娘多睡一會兒呢。”

鄒楠坐到梳妝鏡前，看着鏡中那個人，眼睛微微有些腫。

看了半晌，鄒楠終于動起來，抄起備好的熱水洗把臉，又回到鏡子前坐下，開始倒騰收拾自己。玉蘭見她動了，才招呼玉竹進來。二人一個收拾床鋪，一個整理衣裳，麻利地很，很快便将一切收拾妥當，鄒楠終于看見鏡子裡那個人變得同往日一樣。

“面來喽——”闫衡招呼着進來，“快來嘗嘗，二公子做的與那百鳳樓廚子做的有何不同。”

鄒楠盯着那賣相極差的兩碗面條，“你做的？”

“嗯！”闫衡尾調上揚，自豪極了。

玉竹立即解釋說：“昨夜姑娘要吃面，都是二公子動作慢，害姑娘等着等着睡着了，這不，今晨特意起了個大早，就盼着姑娘起身便能吃上他親手做的面，給您賠罪呢！”

鄒楠有些想笑，昨夜她也不知怎的腦子發熱讓闫衡去煮面，也沒考慮那麼多。鄒楠仔細端詳一番，小小嘗了一口，闫衡便雙眼放光地問：“如何？”

鄒楠瞧着他萬分期待的樣子，重重地點了點頭，接着埋頭繼續吃。

闫衡倏地心情通暢了，悠然自得地端起另一碗，往嘴裡送了一大口，那自信的氣焰一下便被澆滅了，闫衡艱難地咽下，尴尬道：“忘記放鹽了。”

鄒楠若無其事地挑着面，“沒關系，清淡點對身體好。”

闫衡盯着她看，相比昨日，鄒楠的氣色好了許多。

“看我幹什麼，吃你的面！”鄒楠眉間微蹙，“不是還要入宮？不許磨磨蹭蹭的。”

“哦。”闫衡應了一聲，重新聽見鄒楠那似責怪又非責怪的語氣，闫衡再吃面的時候，也不覺得那面沒滋沒味了，隻想着下次再給鄒楠煮面，一定先嘗一口，保證送到媳婦面前的都是頂頂好的。

*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人人敬仰的兩朝元老，高高在上的帝師，一夜之間變成斂财謀反，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曾經那個站在高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如今已成階下之囚，曾經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擠破腦袋隻為沾上王家榮光的勢力小人，此刻一個個耷拉着腦袋，唯恐避之不及，生怕禍臨己身。

人隻有站在高處，才可能有人敬仰，隻手握權力，便無需自己開口，自有大儒為之辯經。

在這個趨炎附勢，唯利是圖的朝堂，鮮少有人肯為階下囚開口求饒，相比保持沉默，更多的人選擇落井下石，隻希望能在這一場盛大且突然的圍剿中分一杯羹，是非對錯已無心分辨，最重要的是有利可圖。

鄒楠身着素衣，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下一步一步邁入金銮殿。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鄒楠甫一跪下，便有人大聲呵斥道：“大膽賤民，你當金銮殿是什麼地方？竟敢素衣跪拜聖上！”

年輕的皇帝身着繁複龍袍，在這莊重嚴肅的金銮殿内顯得不怒自威，他緩緩掃視一眼，那乍然開口的官員便悻悻閉嘴，不敢多言。

“關于千機閣謀反一事，你可有話要說？”李長珏微眯着眼，“擡起頭來說話。”

鄒楠闆直了肩背，不卑不亢：“民女名為鄒楠，乃是千機閣滅門案的唯一幸存者。”

鄒楠剛開口，便有人急不可耐地打斷：“反賊餘孽本就該殺，臣奏請聖上斬殺此女，以儆效尤。”

“這位大人，民女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何屢屢與我為難？”鄒楠隻一偏頭，準确地在一衆衣冠禽獸裡找到那個咄咄逼人的官員。

“若非聖上寬仁，肯給民女伸冤的機會，大人以為民女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這金銮殿的？大人連聖上的臉都要搏嗎？”鄒楠盯着那人群中矮小的老頭，如鷹隼一般的眼睛讓人忍不住不敢直視。

鄒楠卻越看越覺得那人眼熟，不過當下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回聖上，千機閣本由一名無名匠人創立，聚集之人皆為機關巧術癡迷，從不曾有任何逾矩過分之處。千機閣從創立至今，從不理會世事凡俗，也不曾以門派自居。千機閣慘死的一千一百一十六人，多半為民女這般的孤兒。有些是父母雙亡被親戚送來的，有些是被人拐了的，更多的是被父母抛棄的。”

“同道之人衆多，千機閣日漸壯大。從千機閣流出去的奇淫巧術，是個賺錢的好路子，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其中不乏宮廷将相，意欲收攏千機閣。”

“閣主自知樹大招風，無論他接受哪個橄榄枝，必會死無葬身之地。而就在這時，王良晦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局面。他聲稱，先帝聽聞千機閣有奇淫巧術，當時四海安定，大雍朝修生養息，正是用人之際，千機閣這樣的匠才可遇不可求。閣主信了。”

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若是如此，千機閣與王良晦沆瀣一氣，當以謀反論處，不算有冤。”

路易通跨出一步，道：“回聖上，千機閣謀反一案在大理寺尚有存檔，經臣核實，一年前王良晦帶着聖旨去往千機閣，聖旨乃是聖上親拟，臣鬥膽請問聖上可還記得那聖旨裡寫了些什麼？”

李長珏思索片刻，道：“王良晦提議收攏千機閣，朕經查實，千機閣确有奇才，便下旨同意了。”

路易通：“可有格殺勿論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