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景以“輕裝出行,不宜帶太多人”為由,将春桃留在了府中,與溫妕同乘一輛馬車,令耿遊與幾位侍衛另坐一輛。
與上次一樣,二人分坐馬車兩側,顔景倚靠在車壁上執卷看書,溫妕背靠在另一側把-玩着自己垂落的一縷發絲。
長睫擋住視線所向,顔景用餘光觀察溫妕的舉止。
春桃不如溫妕的武藝高強,大可能是那位擅易容之人,故而為防止上次之事重現,他将春桃看守于府。
且看此次,她要做何動作便是。
溫妕出門前與他換了一樣的銀白色襦裙,将她本就白皙的面容襯得勝雪三分。
纖細手指勾勒、旋轉、纏繞,令養護得當的烏發在微弱的光線下流溢出溫潤的光澤,如藏匿星辰的夜幕。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飄遠,顔景瞬間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拉回白底黑字的紙張上。
于深邃的色澤中,溫妕蓦然想到了那淩亂而毛躁的青絲,與那雙麻木而渙散的眼神,仿若被深淵奪去了魂魄,獨留一具軀體追随着虛無缥缈的希冀。
溫妕生于将門,父親雖為寒門出身,但也令她從小手握名匠利刃,師承大師武藝。
即便之後亡命天涯,睡過橋洞、吃過狗飯、撿過垃圾,波折不斷,也因這些優勢養成的超群能力而名聲鵲起。
第一個委托目标是欺男霸女的富商,溫妕在将其斬殺的當晚就洗劫了他的豪宅,從此以後便再也無需風餐露宿。
她與真正一無所有、白手起家的百姓相比,毫無疑問是幸運的。
那在朝廷為抵禦外敵而心力憔悴,無力管理底層生活的現今,不幸的人究竟要如何求生?
很快,溫妕就得到了答案。
她剛下馬車,便看到一個低矮的房屋——或許無法稱之為房屋,幾根木棍支起打滿補丁的破布,就撐起了一家三口的天空。
這樣的“房屋”排滿了眼前的空地,有些人甚至沒有這樣的條件,直接以天為被、以地為鋪,蜷縮着睡在陽光下,幹裂的嘴唇吞咽着寒冷的空氣,長滿凍瘡的手腳扣在自己毫無肉感的皮骨上。
她的委托者與任務目标大多是錢權雙全之人,從前奔波時為了躲避官員,從未去過人群密集之地居住。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貧民窟的模樣。
溫妕看着眼前的一幕,被深深震撼,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柳小姐?”
一聲疑惑喚回了她的思緒,顔景雅正的面容中浮現擔憂之色:“沒事吧?需要回去休息一下嗎?”
溫妕看着他的眉眼,唇瓣微動,想說些什麼,忽而感到裙擺小幅度被拉扯的力度。
“貴人……要孩子嗎?剛出生的,自生的,保證健康……”一個敝衣垢面的婦人跪在地上,一手懷抱着破布襁褓,用哀求的神情看着溫妕。
婦女自己衣不蔽體,但是襁褓中的嬰兒臉蛋白淨,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可以看出是被用心呵護的。
她的請求不是錢财,而是為自己的孩子求一線生機。
如若不是活不下去,哪個母親願意與自己的孩子分開?
溫妕抿了抿唇,提起裙擺蹲下身子,伸手想要握上婦人的手。
婦人怕自己手上的泥濘污了貴人的手,往後回縮了一下,被溫妕追上,雙手握住。
“孩子交給我吧,之後如果想她了,随時可以将她接回去。”
顔景注視着溫妕的動作,沒有阻止,隻是默默退後了幾步。
溫妕的話讓婦人不敢置信:“貴人,您說的是真的嗎?”
得到認真的神情與肯定的答複後,她眼角隐有溫熱液體要落下。
她向後跪爬了幾步,連連向少女磕頭:“謝謝貴人,您是真的大好人,朱雀天神會保佑您的!”
朱雀……天神?
溫妕聽得這個稱呼皺起了眉頭。
是她獨有的信仰嗎?
顔景又退開了幾步。
溫妕接過婦人懷中的嬰兒,周圍人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再看少女的動作,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紛紛來到了少女的前面跪下。
“貴人!她家是個女孩!我家不一樣啊,我家是男孩!”
“你起開,你家男孩都快一歲了!貴人,看看我家,我家還不足月!”
“行行好……帶她走吧。”
黑壓壓的人群跪倒一圈,将溫妕離開的路完全堵死。
每一個人都抱着孩子瘋狂磕頭,有些額頭都快滲血了。
溫妕刹那間明白了他們的思維。
現下時局的苦命人太多了,一旦你散發出一些善意,就會有人如飛蛾撲火般向着光亮而去,直到火焰被無數飛蛾的身軀撲滅。
難怪“無雙君子”面對跪趴的可憐婦孺無動于衷,他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溫妕猛地看向身側,發現顔景已經退至自己的十餘步遠,恰巧遠離了包圍圈。
該死的老狐狸,為什麼不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