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詳細規劃好所謂的日常安排後，斯蒂瓦德為主教正正好空出了三天的時間來修整。

作為塞西爾家族兼普印斯教的管家，他習慣将一切次要的事件提前，再将有關于小姐的一切留在最後去慢慢解決。

黑發垂下，遮掩住那雙烏黑的眼眸。他帶着手套，十指撐開，将床單一一撫平。而後他起身，開始逐一确認房間内的物件。她用慣了的香薰，她穿慣了的衣服品牌，她看慣了的虛構窗景……

她平日裡戴慣了的、但并沒有帶去學院的手套。

斯蒂瓦德清潔抽屜的手一頓，同一時間，耳畔傳來莫名的酥麻感，腰間也突兀地有些發軟。

他猛地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面色怪異，原先困惑的思緒瞬間被洶湧的浪潮拍開。鼻息間仿佛傳來一陣花香，混在貝琳達小姐房内的香薰裡，電流一樣的錯覺在瞬間席卷了全身。

——

“…卡爾？”

宿舍樓下，午後的長廊裡溢滿了清甜的花香，貝琳達剛把最近愈發粘人的亞撒打發去“放風”。她散步的動作一頓，略有些疑惑地半轉過身。

不，隻是長得很像，仔細看看的确不是她的管家。

如果是她的斯蒂瓦德的話，就算是有什麼天大的事需要進學院，也會提前詢問，并小心确定好見面的時間。

頭發偏灰，體型稍壯，最重要的是兩側的尖耳朵——混血精靈。是主角小隊的“卡爾”，重要遠程位，最擅弓箭與魔法。

相對于其他的幾個成員，日記裡很少提到他，甚至隐隐有一種怪異的割裂感。就好像那本小說裡的“卡爾”是什麼不能再提的、脆弱的存在一樣。

貝琳達看着他頓在原地。

然後他像是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一樣輕微晃了下腦袋。轉過身的動作很慢，慢到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存在一樣。

淺灰色的皮膚上偶有白色樹枝一樣的裂痕，從緊緊繃住的綁帶下蔓延出來。小臂與手腕相接的地方上戴着最輕便的機械輔修裝置，和他大腿綁帶處的銀色殼子明顯出自同一家武器店鋪。

随着轉身的動作，腰帶處的長鍊輕輕晃動，腰側漆黑的劍柄也順勢露出。

貝琳達看着他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突兀就變得微紅的尖耳，一時之間沒來得及将自己認錯人的事實陳述出來。

“你…您…”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剛推出口的音節很快被吞回去，好似隻是不小心哽咽了一下。

他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往前走了幾步，将本就不大的距離縮得更小，然後再次頓了頓，确認她并無反感後，才緩緩單膝跪下，“有什麼吩咐…？”

劍鞘點地，發出輕微的聲響。

貝琳達眨了眨眼，她看着低垂下的卡爾的鼻梁，視線很輕快地又回落到他的尖耳上。

雖然這是一個“魔法”世界，但她至今還沒正式見過魔法釋放的全過程，那是中高年級才能接觸的課程。

同理，雖然知道了“人類”之外的幾個種族，她至今還沒見過哪怕一個精靈——更别提混血了。

按理來說，她父親對主角小隊一行人做得那麼絕，秉持着恨屋及烏的原理，他們應該早将她視為眼中釘了。就算跪下的動作再流暢，低下的眼眸裡也不可能一點厭惡仇恨都沒有。

但無論亞撒還是安東尼奧，目前相處下來，竟然還算“和諧”？

思及此，在這股并不濃厚但确實存在的“好奇心”的驅使下，貝琳達主動往前走了一步。

卡爾垂下的眼睫很快顫了一下，鼻息間的花香裡很快多了些許冷味。他下意識繃緊了全身的神經，混亂的思緒從“還好今天提前洗過澡”一路跳脫到“身上武器沒來得及藏會不會吓到她”。

天知道，當她真的喚出他的名字後，他有一刻竟是覺得“死而無憾”了。

她不是虛假的，她是真實存在着的。呼吸聲很淡但确實存在，此刻就在他面前，不超過一個小臂的距離——那些夢真的隻是“夢”嗎？

……是真是假他已無心分辨了。

她就在他面前，那麼近，連呼吸都那麼近。

“我想摸一下你的耳朵。”

卡爾猛地擡起頭，也不去管什麼所謂的“雇傭守則”與什麼破禮儀了。他漆黑的瞳孔很快很誇張地收縮了一下，在愈發劇烈鼓動的心跳聲裡，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出聲應好，又或者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出聲應了幾次好。

“……”

相較于人類，精靈的耳朵上會遍布更多細小的神經末梢，而一旦受了外界刺激，血管擴張，那就不是單純的敏丨感兩個字可以解釋清楚的了。

身為混血，卡爾對自己的尖耳知之甚少。幼年時被排擠、被遺棄的經曆，讓他自小便對自己身上屬于精靈的部位感到嫌惡。不止一次，他拿着匕首抵在耳根，卻始終沒有真的用力割下。

他并不是一個多麼珍貴的“商品”，少一張吃飯的嘴巴對孤兒院來說是十足的好事。沒有人會同情他，沒有人會對他伸手。要是真的割了，等待他的隻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