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滿目的蕾紗輕輕晃着。
曾占據全部視網膜的溫和驟然被刺骨的冷意警示,宣告着仿佛必定的死亡。
瞳孔已經不受控制一般渙散開來,他蜷縮着靠在枯木的樹底,十指已經完全壞死。幸運的是,他成功破雪而出;不幸的是,他已經沒有力氣繼續逃生了——拉納徹的夜晚會平等地奪走任何生靈的信仰。
死亡,他終于想起了死亡。
他已經不止一次地直面了死亡,但卻是第一次與死亡這般親密。他想起了一幅幅或是驚懼、或是訝異、或是欣慰的面容……老師們死前會想起什麼?
他不知道,因為他沒有虐待的癖好,一擊斃命是他的習慣。一秒不到的瞬間,夠他們想起什麼?
“…”
愈發緩慢流動着的血液,低溫幾乎凍結了神經末梢,他已經感知不到疼痛了。潔白的雪蓋過了青紫色的面孔,熟悉的淺香若隐若現,他又想起了柔軟而脆弱的蕾紗,想起了照片上溫暖的笑顔。
但僅僅憑借這份回憶,是不足以喚醒他即将消散的靈魂的。
永無止境的訓練,殺戮之後還是殺戮,他們試圖用喂麻雀的餌料去養活一匹狼。
或許一開始的确有用,想着從未見過的小主人,幼狼能一次次為了那點甜頭出生入死。但當回憶被嚼爛,被标記的淺香在越發朦胧的過去褪去,幼狼終于迷失在了追尋的斷崖。
你想馴養我,于是困住我,以鐵鍊,以生肉。我已經如你所願走進了死亡的牢籠——我的,幻影一樣的小主人啊。
如果死亡的效忠都不足以讓你來看看我,那這份馴養對你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
“…時間已經…主教,如果……稀少的…”
“管家,你要知道。”
冷風吹亂了主教漆黑的碎發,他垂眸,用一種堪稱仇恨的眼神,言語間滿是冷漠,“如果那麼容易就能被殺死,那他就不會是‘卡爾’了。”
老管家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他收回打算釋放的治愈魔法。手心的鐘表打開,距離定下的時間隻差五分鐘,而目前存活的人也隻剩下面前這一個。
這一個死了的話,再培養一輪就有些麻煩了——老管家覺得,主教總是會習慣性地高估這個好苗子。
一張張卷軸在腦海排列好,頂端的人名已經被塗抹去,他開始耐心地思考着各方面“業務”的第二名。
“嘀嗒。”
“…名。”
鼓動,又一聲鼓動。
已經完全失去光澤的眼球僵硬地轉動一下,精準地“望”向了主教所在的方向。聲帶繃得很緊,多次嘗試過後,氣音落在了實處,熟悉的鐵鏽味溢滿了喉腔。
滾燙的血取代了眼淚,從幹涸的絕望中流出。眼睫上的冰水混雜其中,他迫切地撐大眼睫,他迫切地發出聲響,瀕死的幼浪咬住懸崖上垂下的,刻印了名字的項圈。
“嘀嗒。”
“…名字,取…誰?”
主教發出一聲嗤笑,他從半空一步步走下來,黑色的皮鞋踩在冷雪的表面。修長的手指握住黑檀木手杖,鑲嵌在表面的紅色寶石發出詭谲的光,“真是有趣的問題。”
“在塞西爾家的眼皮子底下,你難道還有第二個,需要為之拼命的小主人嗎?”
雖然找到的時候的确是晚了一步,但大部分的血脈融合還沒開始,‘卡爾’的傳承記憶裡甚至都不會有精靈一族的存在,更何況種族烙印?
降格已經發生,任何人都無法挽回。
一個好用的、順手的、鋒利的工具,與其讓給奧古斯丁,不如留下來給自家寶貝用——如果死在了調教過程中也不值得可惜,這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隻不過需要多費些功夫和時間。
而現在的他,有的是時間。
“嘀嗒。”
指針指向了規定的數字,磅礴的生機湧向他的每一寸神經,血液重又快速流動起來。灰白的瞳孔漸漸染黑,他猛地喘息,像從死中驟然活過來。
黑色的發被融化的雪浸濕,黏在鬓邊。他竭力擡起頭顱,望着高懸的皎潔的月亮。
“…正如主教所說,你的名字的确是由貝琳達小姐親自取的…好運的‘卡爾’,沒事了,你已經活下來了。”
你馴養了我,便不會随意抛棄我——給了我名字的,月亮一樣的小主人啊。
我會死死咬住這個項圈,一次又一次,為了你,從死中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