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白好心帶宋瑾出來散心,結果散的一肚子火氣,因此埋頭隻顧往前走,根本不管後頭的宋瑾。
青杉跟在後頭,看着自己的主人面色極差,料想二人吵架了,忍不住回頭去看宋瑾,誰知道宋瑾落後一大截,身子趴在馬上,看不見臉,隻能看見雙肩打着顫。
沒法子,他掉了個頭去找宋瑾。
城門關上前回城最要緊。
不過兩鞭子,青杉已到了宋瑾面前:“你怎麼又哭上了?”
宋瑾哭的傷心,根本沒答話。
“快别哭了,回去要緊,我家大人面色不好,我今夜定然難熬。”
宋瑾聽了這個話,從馬上爬起來,滿臉濕漉漉的。
“你又惹我家大人了?”
宋瑾抽噎了兩下,還是沒答他。
“你惹他幹嘛,這不是害我嘛。”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主子黑臉,下人遭殃。
哪知宋瑾一聽青杉說自己害他,心裡一下委屈上了,兩眼一閉,小嘴一張就是嚎。
眼淚嘩啦啦的下來,根本止不住。
青杉見狀也急了:“唉,你怎麼還越哭越厲害了,咱得回去,回城裡去,我家大人......”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青杉一提季舒白,人就到跟前了。
宋瑾哭的起勁,根本沒看見,青杉忍不住靠近,用手肘捅了捅她,宋瑾這才睜眼去看,迎面便是季舒白一張冷臉。
她立刻收聲,用袖子在臉上抹了兩下,什麼眼淚,什麼委屈,什麼嚎喪,此刻都咽了回去。
“去前面。”
季舒白冷聲下令,宋瑾乖乖的打馬走到前頭去了。
等走到随行從人身邊時,那簡直是接受檢閱一般地被衆人審視,她埋着頭隻當看不見,徑直往前去了。
一路無話,隻是回了縣衙公廨後,宋瑾見到了新的難題。
高舉人給她送的那些東西,按照帖子的數量一一送到了她所住的屋子。
酒席布匹什麼的還好辦,問題是那一牽羊,真的是挨了一刀的那隻羊,給宋瑾看的又委屈又窩火。
一個一個來處理。
酒席她一個人吃不了,便留了幾個喜歡的小菜和一壇子酒,剩下的都送給了一路跟來的從人。
暗花緞子她自己收了,羊拴在院子裡,用兩道菜從膳房換了蔬菜來喂。
于是這天夜裡,宋瑾抱着酒壇子在院子的一頭喝酒吃菜,羊趴在院子的另一頭啃青菜。
宋瑾越想心裡越不舒服,難得有良心發現的時候,居然給這麼一頓罵,以至于她心裡難受至極,酒也喝的沒分寸起來。
等月上中天,她人早迷糊了,自己滾進床上睡覺。
她面朝裡頭牆壁,想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該說都說了,你自己要往上撞,可怨不得我。
她面朝外,又想他好歹幫過自己,不像史書上的人,是個幹巴巴的名字,自己是不是應該知恩圖報一下?
她翻了個身,王八蛋,他罵我!
她又翻了個身,剛剛是不是說的太委婉了,他沒聽懂啊?
......
宋瑾在床上攤了半夜的煎餅,終于在酒勁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等醒來已是第二日晌午時分。
她這一覺睡得可夠久的,醒來時早就餓的不行,忙跑去膳房找吃的。
這一日的膳房尤其熱鬧,諸多廚子齊齊上陣,每個竈膛裡都紅通通的。
“今兒什麼日子呀,廚房這麼熱鬧?”
宋瑾随口一問,有個婆子轉頭答她:“來貴客啦,知縣老爺叫好生伺候呢,你也能享個口服了。”
一句話勾起了宋瑾的興緻,在她看來季舒白就是貴客,可是這婆子口中說的明顯不是他。
“是哪方貴客呀?”
“是潘大人,從前在京中做的好大的官。”
宋瑾撇撇嘴,這不跟沒說一樣嘛。
“什麼官啊?多大的官?”
宋瑾擠牙膏一般的問,這一回開口的人就多了。
“潘大人啊,禮部尚書潘大人。”
“對對,就是他,我聽我家老漢說了,人家可是嘉靖二十年的榜眼,厲害着呢。說這次出門啊是來玩的,路過咱們這。”
“說起來咱們這裡還沒接過這麼大的官吧?”
“人家來了也不住咱們這兒呀。”
“說是如今不當官了,出門散心來着。”
“當了大官就是好,都不做了咱們老爺還當貴客一般待。”
“你叫你兒子好好讀書,将來也考個榜眼,到時候咱們老爺也把你供起來。”
“哈哈哈——”
宋瑾腦子裡轉了一圈,禮部尚書潘大人,很快就有一個名字跳出來。
潘晟。
宋瑾一拍大腿,拔腿就跑。
活古董,她高低得見見。
然而跑了一半又折返回來,氣喘籲籲道:“媽媽,給我來碗面吧。”
吃飽了再去,再說了她還沒打聽到住哪個屋呢。
宋瑾一邊吃,一邊跟婆子們聊天,七嘴八舌的也就打聽的差不多了。
潘晟為人和氣,很讨下人的喜歡,一點沒有大官的架子,随和的很。
緻仕以後回了老家,還經常捐贈施與,所以名聲極好。
最後一點,此人樣貌俊偉,老了也是個帥老頭。
宋瑾就是因為這些,所以才會在翻看曆史的時候多看了此人的資料一眼,因此記住了這個人物,隻是沒想到如今竟要見上了。
宋瑾打聽的差不多,卻把激情給打散了,因為青杉給她科普過,這種做過京官的榜眼,那不是她能随意見上的,此刻季舒白跟知縣一定都在作陪,她去端茶遞水還不夠格呢,索性吃完後順了幾顆青菜回屋喂小羊去了。
那羊的情形不大好,後腿受傷,基本是趴在地上吃東西。
宋瑾又沒有藥,也不知道這裡有沒有獸醫,這大熱天氣隻能拴在樹蔭下。
作孽的很。
看着它吃完了青菜,宋瑾又喂了些水,心裡盤算着這羊的去處,卻始終沒有答案,隻能在心裡不斷罵高策狗東西。
帶是帶不走的,養是養不了的,高策給她這隻羊,不是覺得她心善,讓她救下這隻羊,而是要宋瑾親自去殺這隻羊。
宋瑾越想越火大,恨不得把那高策變成繩子打個結兒,再扔在地上狠踩幾腳。
宋瑾就這麼在院子裡幹耗着,一直耗到約莫申時,宋瑾猜着那頭應該熱鬧完了,這才悄咪咪地出了門,去找她那活化石。
比預想的簡單些,一個是宋瑾跟在季舒白身後混了好些日子,在縣衙裡混熟了,昨夜又請了酒席,大家對她都挺客氣。因此稍一打聽便知道那潘大人正在花廳裡玩耍呢,于是宋瑾拔腿往花廳去了。
快到花廳時,宋瑾放緩了腳步,扮做君子模樣,緩慢走近。
遠遠的,她聽見裡面傳來說話聲,聲音輕快,說的什麼“暗香疏影”,什麼“梅花三弄”,似是一個少女,還有一個老人在玩耍。
她靠近些,從推開的窗戶邊往裡看去,就見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男子裝扮的人在玩牌。
那年輕男子......
宋瑾差點兒笑出聲來,跟自己一樣,是個女扮男裝的,而且那女子肌膚嬌嫩,唇紅齒白,聲音又甜,比她還不像個男人。
她猜那背對自己的老人便是潘晟,看那身影并未發福,頭發花白,側面可見有留長須,聲音洪亮,應當還算健康。
宋瑾記得他,清算張居正時被彈劾的官員之一。
隻不過很慶幸的是當時他已緻仕,張居正病逝前舉薦了他,因此又被召回。結果還未到京任職,張居正便已去世,而他在路途中遭遇彈劾并被罷免了官職。
說起來他算幸運,隻是多走了一段路而已,并未受到貶官調任之類的影響。
宋瑾看的有些癡,一時竟沒注意到身後有人靠近。
“你在這裡做什麼?”
一個聲音冷不丁冒出來,驚的宋瑾一跳,連帶着将那窗戶也撞的一聲響。
這下好了,各個都看見了她。
“是誰呀?”潘晟在問。
季舒白走了出來,遞給宋瑾一個眼神,示意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