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了門,季舒白才拱手道:“學生舒白路過此地,打擾老師了。”
說罷又給了宋瑾一個眼神,宋瑾連忙拱手接話:“晚生陸瑾,參見潘大人。”
宋瑾說完話,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就聽見一個甜膩膩的聲音道:“呀,又一個叫您大人的呢。大人,大人,哈哈哈——”
宋瑾猜那女子與潘晟關系極好,不然也不至于這般開玩笑。
潘晟果然沒去介意,聲音慈祥的很:“你少打趣老夫,你剛剛還說要去更衣,現在老夫有人陪了,你快去快去。”
說完招呼季舒白和宋瑾坐下:“你們二人來陪我玩,免得她老抱怨我。”
那女子掩着唇笑,宋瑾看着桌上那紅點白點的牌,卻笑不出來。
她不會玩,二十一世紀的牌九炸金花她都一律不會,最多隻會數點數,眼下這牌要她陪玩,她也呆了。
那少女倒是伶俐,瞧見她呆滞的模樣便猜是不會玩,因此笑道:“我瞧這位小公子有些為難呢,祖父,要不咱們玩簡單的吧。”
“你又不玩,還這般啰嗦。”
“祖父~”
宋瑾聽出來是祖父和孫女,都說隔代親,這潘晟也是慣這孫女,便依了她。
玩法很簡單,先各摸三張牌,然後行令,令的規則是一個詞牌名,兩個骨牌名,接一句西廂,随後翻牌,若是抽中了喊的骨牌名便要喝酒。
簡單的很,然而宋瑾既沒背過西廂,也不知道骨牌名,尴尬地坐在那裡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若面對的是季舒白,她也就老實說了,可是眼下是打着門客的幌子,面對的是潘晟,她也不敢胡編,因此老實道:“晚生不曾研讀過西廂,所以......”
“呀,稀罕呀,呵呵呵~~~”
那少女愛笑,銀鈴一般的聲音,很是好聽:“你說巧不巧,偏生我此次出來的時候,帶了一本西廂在身邊。”
說完便叫下人去她房中取,接着又問宋瑾:“你可别說這骨牌你也不識得。”
宋瑾緩慢地龇了下牙,尴尬無比,那少女這回終于也笑不出來了。
這才是個少見的小古董呢。
“要不就由學生來陪老師玩吧。”季舒白開了口,打算讓宋瑾就此下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然而潘晟卻不這麼覺得:“不會玩就教嘛,又不難。去,我屋裡就有一本牌譜,去取來。”
吩咐完又沖宋瑾笑着道:“我們兩個正常玩,你呀攤着書玩,多玩幾局也就會了。”
宋瑾心裡一口氣瞬間舒暢了。
少女退了出去,桌上隻剩三人。宋瑾的面前攤着兩本書,一本牌譜,一本西廂,還好腦子裡有詞牌名存儲,不然她一個985畢業生要在這裡做文盲了。
三人依次摸牌,潘晟最先,隻聽他念:“乳燕飛,桃花落,飛遍那九溪十八洞,恰似神仙歸洞天。”
宋瑾聽罷有些想笑,這詞倒很符合他的性子和當下的情形,緻了仕,自由自在的,可不是神仙歸洞天嘛。
牌翻開,宋瑾還在翻書核對,潘晟已經笑道:“沒中。”
宋瑾慌裡慌張的再找自己适用的詞,季舒白已經開始了。
“竹枝子,三分明月,螢火傍人飛,能消幾度黃昏。”
埋在書間的宋瑾聽了這話忽然擡起頭來,眨巴着眼睛看向季舒白,季舒白察覺到她的視線,隻掃了一眼,便去掀牌。
就那一眼,宋瑾覺得冷漠疏離,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他在罵她。
一個依靠他才能裝出個有良人身份的人,可不就是螢火傍人飛嘛。
一個天天謊言挂嘴邊的人,能裝幾日呢?“能消幾度黃昏”真是貼切。
宋瑾憋着火,咬着唇去翻書,也不管季舒白中沒中,終于攢出一套罵人的詞來。
“比目魚,雙飛燕,一雙老眼花前暗,竟看不清珠簾掩映着芙蓉面。”
這話一出,季舒白摸牌的手也頓住了,這可不就是罵他眼瞎嘛,來來回回見了那麼多次,愣是沒認出她是個女子。
然而此間實在不好發火,隻聽他輕歎一聲,繼續摸牌。倒是一旁的潘晟,眼睛在兩個人身上輪番轉,末了問了一句:
“這不是在罵老夫吧?”
“不不不不是,當然不是。”
宋瑾忙不疊的解釋,連話都不會說了。真是誤傷,光記得罵季舒白眼神不好,忘了對面真有一個老花眼在。
潘晟如傳聞中的好性子:“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不然啊就是欺負我老人家。”
說完似乎反應了過來,又問宋瑾:“那你罵誰呢?”
他把視線落在季舒白身上,看的季舒白渾身不自在。
“玩耍而已,并非罵人。”
“噢喲,是嗎?”
明顯不大信宋瑾的解釋,可宋瑾也管不着了,掀了牌去看,果然中了一個雙飛燕,于是端起酒杯豪爽飲下,辣的她眼睛直眯。
這一關算是過了。
那頭潘晟早已摸完牌,此刻笑着往後接:“燕歸來,桃紅柳綠,莺飛蝶雙戲,到晚來卧看牽牛織女星。”
說完又嘀咕:“哎呀不好不好,燕子歸來時可見不着牽牛織女星。”
宋瑾一下樂了:“不是玩耍嘛。”
“對對對,玩耍玩耍,無需認真。”
宋瑾聽了這話,撇撇嘴,不知他是說給誰聽的,但隔壁的季舒白一定沒聽進去,因為他在念:
“玉蝴蝶,看中了錦屏風,卻不知天生有别,叫添香的行者心焦。”
宋瑾心中咯噔一下,罵我,這一定是在罵我,這絕對是在罵我!
季舒白沒去看宋瑾的眼神,自顧自掀了牌,好死不死,中了一張天生有别,宋瑾牙都龇出來了,一本書翻的嘩嘩響,引得那潘晟盯着她看,就聽她念:
“怨東風,跑馬觀花,不知蜻蜓憐曉露,定是個鐵石人。”
季舒白瞥他一眼,宋瑾瞪了回去,結果瞪的來勁了,居然忘了掀牌,季舒白使眼色也不頂用,最後隻好伸手過來幫她掀牌。
宋瑾沒認出牌面來。
“沒中。”聲音挺輕,宋瑾一時分不出好賴,隻好将手邊牌扔掉,再去抓牌。
對面的潘晟看了半晌的戲,到此時笑了一笑,開口便道:“青蓮池上客,柳岸杏花稀,殊不知這山水能媚人,就是鐵石人也動情啊。”
季舒白垂着個頭,宋瑾咬着個唇,兩個都不吭氣,隻覺得掌心麻麻的。
潘晟戲了二人一把,樂呵呵地翻牌,自顧自地喝酒,季舒白隻得接過去。
“月中仙,瑤台觀花,不見竹林二君子,原來是南海水月觀音現。”
聲音如做賊一般,低得要死,好歹宋瑾聽清了,雖不是暗示她什麼,但好歹沒罵人了。
兩人尴尬間,那少女已經回來了,笑嘻嘻地在潘晟身邊坐下。
“耍的如何了?”
潘晟沒答話,隻把眼神在二人身上一掃,那兩個尴尬的都快坐不住了。
那姑娘立刻反應過來,咯咯直笑:“如今輪到誰了?”
輪到宋瑾了,她覺得臉上滾燙,還是得繼續下去,隻聽她念:
“鶴沖天,素崖丹壁,清雲流霞,真似個玉堂人物難親近。”
說完也不敢看季舒白,自己去翻了牌,中了個清雲流霞,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運氣真背。
潘晟樂呵呵地看戲,到此時已經是逗二人的樂趣大過玩牌的樂趣了,兩人毫無招架之力。
“漁歌子,半江紅,十二巫山不見君,真是天不與人行方便啊,哈哈哈——”
“祖父,你接的不好......”
那姑娘剛要說什麼,就見外頭有人進來,在季舒白耳邊低語了幾句,季舒白便起身請辭,潘晟自然不會攔他。
臨走前,季舒白看了一眼宋瑾,又看了一眼她眼前的杯子。
她酒量不好,他是知道的,喝多了必要出醜。
宋瑾眨了眨眼,示意知道了,他才折身出去。
眼看着他要走了,那姑娘捂着唇笑着道:“祖父,你應該讓我接。”
“你會接什麼?”
“我呀,就會接喜團圓,花花相對,恰如那蓮蓬盛會,豈能怪黃莺兒作對。”
“哈哈哈,對對對,成雙成對,那誰是黃莺兒?”
“指定不是我,哈哈哈——”
季舒白人尚未走遠,聽見後頭玩笑的聲音,臉上頓時燒了起來。
宋瑾坐在那裡也是一萬個不自在,開别人玩笑她還行,被人抓着開玩笑,還是二對一,頓時闆凳生了刺一般,她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