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特征都在說明這隻小羊時日無多了。
“陸公子,殺了吧,痛快些。”
“就是,與其熬着受罪,不如一了百了。”
“能做的都做了,它就是這個命。”
命?
她剛剛語言了季舒白的命運,如今又要面對小羊的悲慘命運。
宋瑾把手搭在小羊纖弱的脖頸上,柔軟的羊毛下有滾燙的熱度傳來,燙的她手指發顫。
她把腦袋埋進膝間,一言不發。
“好好想想,就算不殺,不吃不喝的,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情了。”
衆人散去,宋瑾一個人蹲在那裡。
從前看電視,每當有美豔殺手幹淨利索的殺掉别人時,宋瑾總會覺得那很帥氣,潇灑決絕不拖泥帶水。當時她想要是她是殺手,她也會這樣的,下手不帶一絲猶豫。
可如今一隻必死的羊擺在她面前,她發現自己能做的,竟然隻有流眼淚。
長大之後,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般懦弱不堪。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腳步聲傳來。
季舒白蹲在她身邊,伸手将她的手從小羊身上拿開。
宋瑾猛然擡頭,被淚水浸潤過的面龐在微弱的光線中泛着粼粼水光,一雙眼睛發紅發腫。
“交給我吧。”
宋瑾一把揪住了小羊後脖頸,阻止了季舒白抱走小羊。
“然後呢?”
“每隻羊有每隻羊的命運,你能做都做了,該放手了。”
季舒白說這話的時候無比輕松,嘴角還帶着淡淡笑意,像是在安慰人一般,又像是看透生死一般。
“若是我不肯呢?”宋瑾犯起犟來。
“羊痛苦,你也痛苦,但改不了結局。”
宋瑾忽然嚎啕大哭,像是搶玩具搶輸了的小孩子,凄厲無比。
季舒白松了抱羊的手,轉而去抱住宋瑾的肩,将她從地上扶起,拖着人往屋裡走。
宋瑾掙紮不過,硬是被拽走了。
季舒白把人按在凳子上,倒了杯茶遞給宋瑾,等她喝完了才開始說話。
“你犯了個錯誤,可知道?”
出人意料的,宋瑾點了點頭,倒把季舒白給點愣了一下。
“你是廚子,那隻羊在那日的菜譜上,就算不在那日的菜譜上,也會在日後某一戶人家的菜譜上。”
宋瑾的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你怪我多嘴了,是不是?”
“不是,”季舒白輕聲笑了笑:“對你而言,要忍住不吐,這很難。你良心不壞,覺得我會遇難,不說出來也很難。但是我想問你,蘇州府有那麼多的官差,你為什麼偏偏挑了我去陷害?”
宋瑾呆愣了一下,連哭泣也忘了。
宋瑾選他,自然是因為覺得他是個守規矩的好人,因為守規矩才會被自己拿捏,甚至沒有因此去報複她。因為他是好人才會容易被情感困住,壞人未必有那麼豐富的善良情感。
她沒有說出口,然而季舒白早就想明白了。
“如果我不是我了,你還能威脅到我麼?如果我還是我,你覺得我會因為你的話而去改變做法麼?”
宋瑾張了張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說人心千年不變,為什麼又覺得我會因為幾句話而改變?”
季舒白說這話的時候無比輕松,嘴角始終帶着淡淡笑意,那是一種背負千斤後又慢慢放下的釋然,語氣平淡地同他人說起曾經的故事。
宋瑾再次淚流,一方面想狠敲他的腦殼,叫他清醒些。另一方面又覺得這個人實在單純古闆的可怕,可無論怎樣,她都說服不了他。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
羊有羊的命運,它注定要變成一道菜。
宋瑾有宋瑾的命運,上輩子不是好人,這輩子也無法完全從良。
季舒白有季舒白的命運,在這官場裡,不是說進就進,說退就退的。
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堅持,誰也改變不了誰。
宋瑾忽然覺得慶幸起來,至少季舒白願意跟她敞開了說這些話,而不是把她當個外人,一言不發。
“好了,别哭了,叫别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你現在可是在扮演男子。”
“男子也可以哭啊,你想哭也能哭,我又不會笑話你。”
季舒白愣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好,下次我想哭的時候,一定去找你哭。”
“把臉擦擦,我讓廚房給你做了些好吃的。”
說罷起身往外走去,宋瑾被他那一笑從悲傷的情緒裡勾出來,從臉盆架上扯過手巾,胡亂擦了一把就跟了出來。
“什麼好吃的?”
宋瑾問着話,視線落在剛剛栓小羊的那棵樹下。
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