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那算不上和他說了句話後,他就跟得了顆棗似的來了勁,每天不再隻蹲在村口等他路過時遠遠的盯着他看,而是總拿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送給他。
沙包草蟲野花,連塊形狀好看的石頭他都能握在手裡半天,盡管梁淮青多餘的眼神都沒給過他一個,他還是每天雷打不動的邁着他那小短腿滿村的追着他跑。
時間久了梁淮青會覺得,他跟像隻偷米的老鼠,既膽怯被發現,又要為生存逼着自己鉚勁跟在他身後。
現在又像隻被遺棄的流浪貓,不過也确實無家可歸,他早在被王叔扔出門的那天起,連那扇土屋的破木門都進不去。
身上經常青腫應該是被打怕了,平時都填不飽肚子,經常偷偷去撿王叔喝酒吃剩不到幾片的菜葉,也怕再一連被餓上好幾天,所以夜裡就算蹲在門口被凍到渾身發抖,聽着村裡漆黑一片中不斷發出的狗叫聲,害怕地嗚咽着拍門依舊被關在外面也不敢亂跑。
這些梁淮青都知道,并且一清二楚,可又關他什麼事。
他看着隻不過自己多看了他一眼,就擰了擰自己的衣角,得寸進尺走到他面前的許聽榆。
睫毛濕潤,應當是來之前剛哭過,不知道是從村頭走到他家門前漫長的夜路害怕,還是又被打了。
細軟的頭發上還沾着幾根稻草,估計是晚上怕冷又沒有厚衣服穿,自己縮在了稻草堆裡取暖。
他那時,好像也是這樣。
許聽榆把汗濕的手心使勁往衣服上搓了搓,獻寶似的打開另外一隻手,兩手合捧着不知道被他攥了多久,殼都發黑了的幾顆花生,表面泛着粘膩。
他拿着自己藏到現在最好的東西,眼睛左右飄忽了兩下稍稍往上看着他露出了一抹讨好的笑,也跟着露出了門牙旁邊的幾顆牙齒,又很快不好意思閉上嘴。
梁淮青不耐煩得看着他掌心躺的幾個癟小花生,想幹脆翻臉給他發一次火,以後他才知道徹底遠離自己,才能不在他面前耍這些幼稚的小把戲。
大概是腳底像忽然沒了衛星信号的雪花屏,麻得他暫時走不了路,梁淮青的手不自覺用了些力,側面的木門被緩慢推開半扇,門後桌上燃燒到底的紅色蠟燭,一跳一跳閃着微光。
他眼睛随意地瞥向蠟燭的燈芯,問他:“牙呢。”
本就是不經意一問,是不是被王叔打掉了或者其他的原因他根本不在意,但他好半天沒聽到側邊的動靜,雙眼微微往左看去。
許聽榆仿佛聽到了件什麼天大的值得高興的事,沖着他揚起了臉,咧開的嘴裡一眼能看到他缺少的幾顆牙齒,笑的純粹又溫暖。
梁淮青似乎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呆了一下,唇邊遲緩地低聲說了句,“傻子。”
梁老太快不行的那幾天,梁淮青做了場許久沒做的噩夢。
他夢到梁老太剛開茶園,也就是他被拐來小谷村的那一年。
夢裡他又在往複那持續八年的噩夢,一個人無論炎炎夏日還是寒冷冬天都不停在偌大的茶園裡采茶,炒茶,一遍又一遍用瘦小的身體費力搓茶,手上都是洗不掉的藏青色,手掌因為鐵鍋的高溫持續灼燙,而疼痛幹裂。
時常煎熬的幹到深夜,好不容易倒到床上睡一會,天還沒亮如果自己不能準時醒過來,梁老太就會拿着鐵鍬隔着被子一棍又一棍打在他的身上,直到他疼得滾下床,連件厚衣服都不敢拿沖進茶園才會停止。
這是她引以為傲叫人起床的辦法,她叫人也從來不喊名字,隻要看見了他在歇息手裡沒活,就會拿着鐵鍬追着他打,她說她隻會打不識眼色的孩子,可事實上他幹活慢了打,生病了打,平時隻能吃面水的他多看了一眼梁老太碗裡的雞蛋,也會被打。
還要被筷子指着臉,罵他隻是被爹媽遺棄沒人要的孩子,看他可憐才買了,以後的用處就隻有給她養老送終,哪裡配吃那些好東西。
雖然在他個頭慢慢竄高以後,被罵被打的次數也在慢慢減少,但那樣濃烈的恨意,讓他頭疼欲裂醒來的刹那就翻身扯下被單擰成了一股繩,走到梁老太的床前慢慢繞着手掌裹緊了被單,看她半天,有幾個瞬間恨不得上手提前捂死她。
梁老太病的出氣已經是慢進慢出,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一聽見梁淮青下床的聲音她側睡着的眼睛骨碌碌往上轉了兩圈,偷偷把手伸進枕頭底下握住了刀把。
聽見梁淮青隻是甩下被單站了沒多大會,劃拉下火柴盒,推開木門走了出去,她才放心把枯樹皮般的手塞回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