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聽榆整個人散着快要蒸發的熱,迷迷糊糊間感受到臉頰邊沁涼的溫度,像是又回到了媽媽把生病的他懷抱在腿上,輕輕拍晃着他,擔心地不停用手背撫摸他臉頰的時候。
他急切地把臉往左邊貼去,梁淮青還沒收回手,就不小心被他蹭到了食指,指尖沾着許聽榆忽然順着眼角流下水熱的眼淚,面頰濕軟有回彈,像快剛發酵好的面團。
梁淮青盯了一眼他委屈哭泣的臉,那張不會說話的嘴裡口型正呢喃着,媽媽。
“哎,藥包好了。”
梁淮青立即把手收了回來,順勢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紙錢。
赤腳醫生接下錢,往裡屋看了看,把幾包藥拿給他,自以為善解人意,笑呵呵地說:“孩子沒事了,看這樣子比早上剛送來那會好多了。”
梁淮青翻了翻嘴,最終還是沒說,他死他活關他什麼事。
“不用怕,再忍兩天就沒事了。”
赤腳醫生擰幹濕毛巾,蹲下來給在他這照顧了兩天大好的許聽榆擦着臉,擦得他東倒西歪,額頭前的頭發都濕成一縷縷。
随後赤腳醫生拿下毛巾,看着許聽榆被擦得熱騰騰的臉上挂着茫然。
“叔是不是沒騙過你。”他把毛巾放進紅囍字大瓷盆裡搓洗着,“淮青他就是平時看着不吭不哼的吓人,其實和你一樣是個善良的孩子,吃軟不吃硬,你以後好好跟着他,有啥事多纏他一陣就能好。”
赤腳醫生把擰幹的毛巾搭在臉盆架上,粗糙的手往上面擦了擦,沾幹水分,再蹲到許聽榆面前,手心裡放着被他收起來的糖。
“你看,這是他給你買的糖,會帶你走的,再去幾趟他就心軟了。”
許聽榆聽着赤腳醫生的話,回去的路上腳步都很輕快,他忍不住沒聽赤腳醫生的話,蹦跳了兩下,又忽然在土路上停住腳,低頭去掏糖,扒開了印着白兔的紙皮,先抿掉一圈糯米紙衣,再把香甜奶味的糖放在嘴裡慢慢化着,另外一個放在口袋裡小心拍了兩下,繼續往前走。
他不敢那麼早回去,一直在村裡晃悠到夜幕降臨,沒在村口的小賣店蹲到梁淮青,隻能慢吞吞走到了王叔的土屋前。
他屏住呼吸,先畏縮着把門推開一個縫隙,偷偷往裡看王叔有沒有回來,他剛把眼睛對準門縫往裡偷瞄,就對上坐在桌邊聽見門嘎叽一聲扭頭看他的王叔。
“跟我進了這地,我不讓連隻鳥都他媽别想活着飛出去。你還敢長上了鬼心眼,跑?你跑一步我就打死你!”
王叔倒了杯綠瓶的紅星二鍋頭,嘬一口白酒,铛得一聲把厚底花紋玻璃杯砸在桌上,抹了把嘴,他跨過凳子拉開門,一把提溜起被吓傻了的許聽榆,踹上木門反手就對着他的臉,連扇三個腦刮子。
許聽榆小小的身子摔滾在地上,腦袋懵了半天,耳朵嗡鳴着從火辣辣的眼裡再次淌下熱乎乎的眼淚。
他一抽一抽的憋着聲音不敢大聲哭,隔着霧氣的眼往斜上方很快地看了下,看見瞪着血紅似魔鬼的眼的王叔,正面目猙獰的高舉着他的斷掌。
他立即縮回去,雙手捂着自己的頭發着抖。
許聽榆趴在地上沒有等到預料中的疼痛,隻聽到踩中糖紙的滋啦聲,他弓着背的臉從臂彎裡擡起,王叔千層底鞋子下踩着他口袋淺被打得站不穩,而甩掉出去隻露一個藍角的糖。
“要不是為了過兩年積點德,我早就塞你一瓶安眠藥,死了算了,白費老子半個月日子!讓你去自己選條活路都不會走。”
王叔想到打壞了這病秧子,又得他掏錢去治,雖然赤腳醫生治好許聽榆後也從沒找他要過錢。
但看着許聽榆該放在心上的正事一個都不幹,踩他一顆糖就抱着他的腳使勁擡,着急去摳的模樣,恨不得現在就讓他死。
他一腿把抱着他腳的人給踢開,手點着他的鼻梁,兇神惡煞指道:“梁淮青等他奶兩腿一蹬就馬上走了!我他媽看誰買你,沒人買你等着死吧!”
許聽榆還要再撲過去的身體忽然不動了,他有些木然坐在地上,反應了好一會才聽懂,然後朝着王叔搖搖頭,兩隻手着急的來回比劃。
不對,不對,赤腳醫生說的,梁淮青會要他的,他還給了自己糖。
許聽榆眼睛忙亂地尋找着他的糖,剛爬過去用他那兩張髒兮兮的手捧起踩癟的糖,想要證明給王叔看,讓他能不能再等等,不要那麼快殺死自己。
王叔已經在門外落鎖,把他一個人反鎖在裡面。
許聽榆聽見鑰匙抽出鎖孔的聲音,害怕地拍打着門,可無論他怎麼拍怎麼哭,那扇門都沒再打開。
他哭累了迷迷糊糊圈着自己坐到天蒙蒙亮,村裡打鳴的公雞扯着嗓子叫了幾聲,平時這個點兒應該還一片寂靜的村落慢慢有了人活動的聲音,并且腳步越來越多。
那些人路過王叔的土屋,許聽榆靠着門縫,聽見他們相互轉告着。
“淮青叫人來了,梁老太還剩最後一口氣,想看的都去看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