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聽榆昏睡到第二天下午才用雙掌使勁推起身上的厚被子坐起來,他眨巴了幾下哭太久紅腫到看不清視野的眼,剛想伸手揉搓,就被沒完全推下去的棉被壓着往後倒。
他腳趾本能摳抓着身下的被單,手往前努力想穩住身體撲騰地那兩下,比昨天哭到最後能更加明顯感受到身上說不出來的難受。
他整個人都很不舒服,又像回到了躺在赤腳醫生那幾天輸液的感覺,但又不全像。
梁淮青開門進來時,正看見許聽榆小臉擰皺着,手指長刺似的抓扯了兩下頭發,又扒拉到臉上,邊用掌心從下往上蹭着,嘴巴邊難受的哼哼着。
梁淮青不知道他在哼個啥,估摸着昨天的氣還沒順,他不多管,把飯放在桌上,凳子拉到桌前,說:“起來吃飯。”
說完他就提起靠進門方向的鋁水壺,查看媒火爐裡煤球的燃燒情況,見最上面的煤球都燒地火紅,他順手拿起靠牆的火鉗,把最底下燃盡的土灰色煤球換下來,放在爐子邊。
等他用腳尖試了下底下堵煤口的布塞得嚴不嚴實,放下火鉗都沒聽見床上有任何動靜,梁淮青轉頭去看。
許聽榆一副手捂着胸口,出氣淺還費力的模樣,讓他覺出了不對。
他兩步站到床邊,視線往下,注視着許聽榆昨晚隻被他擦個半幹就塞進被窩,而整個炸起亂糟糟的頭發,上面沒有沾上能讓他抓耳撓腮的東西,臉上也沒有,反而是他緊抿的嘴唇泛着深重的紫色。
這種情況他記得,在赤腳醫生那發高燒的時候也是這樣。
但是他拉下許聽榆亂折騰的手,右手掌心往他額頭上貼了一會,沒有發熱,正常體溫。
他松開手,問:“你怎麼了?”
許聽榆上牙僅剩的幾個牙齒咬住下唇,他嘴唇微微癟着張了張嘴,沒發出說話的聲音,但他還是仰頭看着梁淮青,堅持說了三四遍。
梁淮青終于看出他口型說的是,難受。
“哪難受?”
不知道。
許聽榆手掌撐着眼睛,左右蹭了兩把,又低埋着頭左右搖着,他隻知道自己難受,到底是哪裡難受他也說不明白。
梁淮青忽然覺得許聽榆不會說話,又處于一件事根本表達不清的年紀,兩個人沒法溝通是個很大的問題。
他隻能憑借他的動作,表情來進行判斷,或者是純粹的猜測,這很難能猜明白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而他又根本不熟悉他的習性,也沒打算深入了解一個住不了多久就會離開的人。
梁淮青原本打算回來換完煤爐就走,但他看眼牆上的挂鐘時間,沒立即離開,眼睛觀察着他,“你試着指一下。”
看許聽榆想了半天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他前後串聯起來一想,大概是弄明白了。
沒發燒嘴唇還發紫,隻能是昨晚給他洗澡洗太久,凍着了。
但沒想到現在剛入冬,他蓋那麼厚的被子一夜都沒給捂回來。
他走去床對面堆在牆角邊的塑料大包裡,翻出昨天沒給他穿上的保暖衣,隔空丢到他的手邊,“穿上就沒事了。”
梁淮青掏出煙倒了一根夾在手指,邊往門邊走,邊拿出火柴盒,都要轉身把門帶上了,又看到許聽榆費勁把頭套進保暖衣後,就跟在裡面迷了路怎麼都找不到套手的袖口。
他在不管他,當沒看見,和想到許聽榆那時躺在床闆上口鼻并用呼吸的模樣,之間猶豫了一下。
而後梁淮青壓着眉毛,轉個方向把煙咬在嘴裡,站到床頭就騰手将他的上衣捋起,手伸進衣服裡抓着他的胳膊,一邊塞進袖窿,另外一隻手直接從袖口往衣袖裡朝外拽出來。
他忙着走,還嫌煩,褲子給他穿得更快,幾乎是把他兩條腿一套進去,都不用許聽榆自己站起來,他就勒住褲腰帶,兩邊手用勁,一把就将人帶着褲子都給提了起來,松開的時候褲子都提到了許聽榆的腰上邊。
他也不想管了,再管他覺得事都是一件套一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出這個屋子。
梁淮青轉身就頭也不回地說:“飯在桌上,我有事要忙,你自己在屋裡不要随便出去。”
順帶無視了許聽榆想跳下床跟着他走的動作,把門關牢。
但走到半道,他又不自覺想,應該是沒事,許聽榆說他難受也可能是餓了,他小時候一連餓那麼久也渾身不舒服。
許聽榆趴在門邊聽着越走越遠的腳步聲,他忍着悶沉的胸口想墊腳去夠比他頭還高的門把手,手剛伸上去就想起梁淮青走前說的話,讓他不要随便出去。
他不敢不聽話,他怕再鬧真的會被丢出去,他不想再睡在稻草堆裡。
許聽榆手指抓了抓鐵皮門發出滋滋幾聲響,最後老老實實爬上凳子,伸手拽過桌上已經坨了的湯面,吃完後又一個人費力爬上床。
他的眼睛始終看着那扇緊閉的門,從天亮等到天黑,時間好像在這間小屋并不存在,他一天又一天重複生活在這間,睡覺能聽見隔壁的呼噜和長廊房盡頭夫妻撕心裂肺吵架聲的紅磚瓦房裡。
能看到的也隻有屋裡固定的幾個物品,雖然他沒事喜歡去踩梁淮青換下的灰土色煤球玩,去摳牆邊掉了一半的灰土。
但久了,他隻會覺得孤獨,像隻被遺忘在家裡的寵物,每天能做的事情隻有無盡的等待,蹲守在門邊仔細辨聽着走道上每一個過路的腳步聲,再因為那不是梁淮青,而陷入一次次的失落當中。
盡管如此,梁淮青推開那扇門的頻率還是越來越少。
從最開始每天會定點回來兩趟給他送完飯就走,到後來飯也不送了,給他指了幾遍去房東大姐家的路,讓他肚子餓就去那吃飯,他給過了錢。
能管住他的吃喝,多的梁淮青也沒閑心去想。
他調查完市面情況,看了周邊地段,聯系進貨渠道,□□又請客吃飯,忙得昏天黑地,最後綜合來看,還是把雜貨鋪定在了房東大姐那家。
地方位于南大街與西大街交叉口,确實是個好地段,梁淮青在那看了幾天,周邊大多是賣早午飯的店鋪,來來往往上班族多,人氣也足。
東邊有淮城公療醫院,西邊是淮城第一初級中學,附近多民房租戶,家屬院就隔了一條街也不遠,都常往這條街跑。
但租金比其他鋪面一個月要高五六十塊,且雜貨鋪在西大街街尾和南大街街頭已經有了兩家,競争大,需要的資金也多。
但梁淮青看中了這裡的熱鬧,能開在這位置賺得絕對不少。
根本周邊需求,他照着店内上一任租戶留下的裝修,看着簡單改了一下,主要打上分類的貨架,擺放零食、學習用具、還有鍋碗瓢盆、調味料、針線,玩具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店牌匾‘淮水雜貨鋪’拉起的那天,梁淮青在店裡理貨理了一上午,晌午太陽光正面照着店門,街上飯香傳進來的時候,他站到門外,正要把門拉上去吃飯。
隔壁磁帶店二十多歲的男老闆剛好出來,喊住他,“兄弟,你明天是不是就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