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閑來沒事又掏出本子算着賬,這一算今天又要入不敷出,他這幾天眉頭皺得都沒下來過,心裡蒙着一層霧,像跌落谷底無時無刻不在發愁。
但愁也沒用,生意不會自己送上門,他想着最起碼也得熬過這一陣,再想想其他辦法。
梁淮青擡頭看時鐘指到十二點,幹脆把賬本子塞進抽屜不再看,剛站起來就又瞧見許聽榆偷偷跑到斜對面的烤餅店。
他像一隻取暖的貓,圈成一團蹲在店老闆的大火爐子邊,默默地睜着黑圓的兩隻眼看他。
他都不知道許聽榆花了多少時間,費了多大勁,是怎麼打聽,從誰那得知他門店的位置,又是怎麼一個人穿過車馬擁擠的街道,準确無誤找了過來。
他也沒去記具體是哪一天發現許聽榆再次悄悄蹲守着他的身影,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天都來,來了以後又隻是安靜地盯着他看了多久。
他這兩個月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店裡,店内的生意越好,他越是完全把這個孩子抛在腦後,基本閉店送完貨回去後他累得倒頭就睡,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問。
他也并不關注,如果不是固定時間給房東大姐飯錢,和晚上睡覺時偶爾觸碰到身邊有個軟和的身體,他都快把這号人給忘了。
他太小心翼翼,又太悄無聲息。
像現在,梁淮青發現他以後,腳剛往前動了一步,許聽榆看他要出來,噔噔噔自己邁着兩條短腿一溜煙穿過石闆路就跑了。
梁淮青倒磕出煙,站在店門口還沒點燃,看着許聽榆急匆匆往前跑,又笨拙地往前絆了一腳的動作,被逗得嘴角揚了一下。
但事情在他心裡堆得太多,嘴邊稍起的弧度随着煙的點燃被抿了下去。
他手裡的煙包沒塞進口袋,往左邊去找範家柱,看他生意正忙,他收了煙就沒再叫。
前陣子他一個人忙不過來經常忘了去吃飯,都是範家柱幫忙帶過來,梁淮青中午吃得牛肉湯面,順帶打包一份給他帶去。
他人還沒走到西大街前邊,迎面正好遇到要去吃飯的範家柱,梁淮青提起手裡的面,停下腳對他說:“範哥,給你帶好了。”
沒成想範家柱不看也不搭理,徑直就走了過去。
這會街道上人不多,店裡面該忙活都忙活過去了,各家老闆手裡幹着活,眼睛都有空伸着頭往外看。
梁淮青怎麼不知道他是幾個意思。
他呆了一瞬,原地站着沒動,也沒看周圍那若有若無投來的視線。
他把孤零零的左手插兜裡,撥弄了兩下有棱有角的火柴盒,又擡手半低着頭搓了下後腦勺,若無其事的提着勒得手指微微發疼的湯面,繼續往前走。
那份湯面在塑料袋裡放了一下午,等梁淮青提早關店送完貨,再回來拿的時候,早就涼成了一坨。
範家柱吃飯吃得早,他含了一大口水在嘴裡來回咕噜着漱了三遍,吐在門外,看見梁淮青背着身關門,喉嚨咯痰似的咳了一聲,當沒發生過事一樣,問:“今天這麼早關門?”
梁淮青扣着門兩邊的鎖,沒回頭,低聲應了下。
“那什麼。”範家柱笑笑,裝作無意提起,“聽你嫂子說,你晌午那會喊了我一聲,當時着急走路,也沒聽見,沒啥事吧?”
梁淮青知道他那雙精明的眼在盯着自己看,他回身的時候眼睛看向地上提前拿出來,打算帶回去熱熱的鍋和湯面,明知道也順着裝下去,擡臉不在意地說:“沒事。”
他提着那口鍋走進南後街,又往裡拐三個彎,踏上那條長廊房的巷口時,沒忍住右手夾下唇邊的煙,自嘲地發出一聲嗤笑。
他現在比以前還要更加清楚懂得,人與人之間的所有關系,都不過是純粹的等價交易,和不斷地利益交換而已。
但似乎也有例外。
梁淮青定在巷口,不動聲色地看着朦胧的黑天下,第四戶的鐵皮門半開。
許聽榆小小的身影半坐在門檻上,他一邊漫無目的的翹着放在門檻下的那條腿,一邊低頭用手指抓着門外他磨圓的煤球塊玩。
他好像不知道時間,不知道無聊,不知道一天又一天重複着等待,是一件枯燥而看不到盡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