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她斜站着往自己一米六的身高上比到頭頂,又比到脖子,說:“好像才到這麼齊,現在都蹿那麼高了!”
“下個月張老闆那茶園是你炒?”
許聽榆以為隻要熬過吃飯就能走了,誰知道他蹲在櫃台前面又等半天,不僅他一句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梁淮青還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
他急得拿掌心來回搓着臉頰,搓得兩頰通紅,人也等到了極限,站起來就走到梁淮青身邊,用手一下又一下墜扯他的褲角,然後拿手指着外邊,示意他走。
梁淮青低頭看着,見他沒動就急得小幅度跺着腳,睜着那兩隻巴巴地眼看他的許聽榆,又擡頭對老闆娘應了聲,“對,我炒。”
“哎喲,錢老闆,我這個大老粗可不會說,但那味,喝完舌頭都能留着香!不僅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爸和他那些茶友想起來時不時還得念叨幾句,以前店裡進的茶就數他的好賣!”
“他炒的話,你真能去瞧瞧!”
錢老闆眼睛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看着年紀不大真能有那麼厲害,他半信半疑把号碼寫下,撕給張凡凱說:“我留個号碼吧,出第一批茶的時候聯系我,我先去看看。”
“你那茶園号碼也給我留一個,我爸可愛喝了。”老闆娘把錢老闆撕下的那本紙扭到張凡凱那,說:“到時候出茶了,我也幫你推推。”
梁淮青走出飯店門,和張凡凱一起送走了錢老闆,三個人還沒站着說會話,他衣服後面又傳來一陣被拉扯的勁。
許聽榆急得嘴裡都開始哼哼了,用手硬拉着他的衣角往外邊拽,不要他再說了。
張凡凱今天高興,隻要錢老闆這單成了往後就能打通固城市場,他們茶園的名氣也就能跟着出去。
他嘴巴樂得都沒停下來過,看見以前他嫌不機靈的許聽榆都覺得他現在變活絡了,當即樂得從皮夾子裡掏出青色一百圓紙币,塞到許聽榆棉襖的小兜裡,“好,走走走,你這孩子還挺急。”
“不要。”
梁淮青剛把一心要走,扭得跟麻花似的許聽榆轉回來,手指拿出錢,就被張凡凱奪下來,重新塞回去,說:“給孩子買東西的,跟我還客氣,他住院那會我都沒給錢,拿着!”
趁着這兩天許聽榆住院,梁淮青抽空把南後街的房子退了,昨天也把家都給搬完了。
新搬的地方距離茶園兩個多公裡,正處在縣城邊緣的三層紅磚水泥房裡,一層六戶,他們住第三層的第二戶。
新房子約莫有三十多平,比他們之前租住的房子條件要好很多,獨立的房間,廁所和廚房連成沒有門的整體,屋裡還有個不大不小的黃漆組合櫃。
梁淮青提着大包拿鑰匙打開了刷着粗糙黃漆的木門,把大布包放在進門的圓木桌子上,瞥了眼一進屋就好奇摸着磨手水泥牆的許聽榆,說:“等會吃藥。”
許聽榆打量新房子的視線頓時停了,他手指摳兩下水泥牆,裝出一副沒有聽懂的模樣,跑進了鋪着棉花被的房間。
梁淮青無視他的躲避,把許聽榆的衣服都給塞進櫃子,再挨個把塑料袋裡的藥按照盒子上寫的數量掰出來,廚房煤爐的水還熱着,他倒滿搪瓷缸走到進門的桌前坐下,喊了聲,“許聽榆,過來吃藥。”
過了一會沒聽見屋裡有任何動靜,他不去看也知道他在幹什麼,又跟着說:“别裝睡。”
這是許聽榆連着在醫院吃了三頓藥以後的慣用伎倆,每次隻要一聽見他摳藥闆發出的鋁箔紙聲,就跟個兔子似的豎起耳朵,不是提前把頭捂好躲在被子裡裝睡,就是盯着他手心裡堆滿的藥片開始在病床上哭。
早上那頓他們急趕着出院,就被他可憐巴巴地揪着梁淮青的褲子抹眼淚給糊弄了過去,醫生說他這病必須得按時吃藥才能得到有效控制,梁淮青不可能再任由他耍賴。
他颠了下手裡的藥,催着,“快點過來。”
許聽榆不情不願的從房間的門洞邊露出頭,他牙齒咬住下唇,眼睛邊觀察着梁淮青的臉色,邊把身體靠在牆上往前把一步當成三步滑着走,企圖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什麼轉機。
但梁淮青那雙始終沒得商量的眼睛,讓他隻能磨磨蹭蹭站到了他的跟前。
梁淮青不知道讓他吃個藥怎麼那麼費勁,掌心裡放着七顆藥,他一顆一顆拿着往嘴裡分塞了半天,水都喝下去大半缸,從他嗓子眼咽下去的就隻有三顆。
許聽榆忍了好一會藥粘在嗓子裡咽不下去的幹嘔,兩手捧着茶缸往嘴裡悶灌好幾口水,好不容易給順下去結束了這難捱的折磨,睜眼就看到梁淮青手心裡還躺着那麼多的藥片。
他癟着嘴巴沒敢哭出聲,但吸着鼻子的眼淚又開始一滴滴的往下掉,拿藥的手指放在梁淮青的掌邊拖拖拉拉地點着,就是拿不起來。
梁淮青現在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想在這耗到最後就以為能不吃了,他不是醫院裡那些為了喂孩子吃藥,好言哄着出院以後什麼都給買,或者三言兩語不和就伸手去打的父母。
他是完全不理會,就這麼把手攤平和許聽榆僵持着,然後感受着沒完沒了滴在手腕上濕熱的眼淚,不煩也得煩了。
不看着他,他就不吃,逼着他吃,他又哭個不停,像這病是他自己生的,隻不過遠比他自己生病看得重要的多。
他記憶裡病的最重的幾次都是靠自己熬了過去,這兩年發燒感冒吃藥也都是一把捂嘴裡,喝兩口水就咽下去了。
像眼前許聽榆這樣吃個藥都能把自己吃委屈的淚臉,梁淮青看着,是覺得他嬌氣。
但他也知道,他難受。
梁淮青把手掌裡許聽榆戳着的藥片一握,說:“出去玩。”
這話說完,梁淮青看許聽榆眨下睫毛上一大滴滾落的眼淚,擡頭看過來的眼裡剩下的眼淚沒再往下掉,像在進行确認。
他知道這話奏效了。
他把手掌裡的藥片再次攤到許聽榆眼下,說:“吃完帶你出去玩,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