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苒華聽後,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恢複平靜。這樣的裁決,聖上明顯是輕拿輕放,舒苒華其實不感意外,曆代王朝,權貴向來有平民無法企及的優待。
是以,人人才會想着往上爬,擠破頭争權奪利。而在權力的浸染之下,昔日隻求自保之人,終也難逃沉淪,又成了欺人的那一個。
她心底暗自冷笑,面上卻波瀾不驚,淡然言道:“聖意難測,如此裁決,或許另有深意。”
顧相璟聽到她中規中矩的回答,心底卻生出幾分失望,她的反應太過平靜。她對馬兒都一視同仁,卻對徐子瞻視而不見,定然是厭惡其行徑。她聽到這番輕判,難道不生氣嗎?思及此,顧相璟終于還是問出聲。
“我不做無用之事。”舒苒華眼神清冽地看向他,輕聲反問,“倒是你因此得罪了安國公府及其他權貴,可曾後悔?”
一個時辰前,鄭天行将診費給了她,足足一百貫,實在是飛來一筆橫财。不僅如此,他還說顧相璟已派玄甲衛去她家中傳信,讓她不必擔憂。随後,他語調一轉,慷慨激昂地講述了顧指揮是如何不畏安國公權勢,又如何讓安國公吃了啞巴虧。
顧相璟未料她會如此發問,神色微征地看着她。稍頃,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我素來如此行事,不曾後悔。”
舒苒華聞言,眼中掠過一絲不同尋常的光彩,繼而化為粼粼波光,漾溢出一絲贊賞。
在溫暖而柔和的燭火映照下,顧相璟覺得舒苒華此時的神情柔和如秋水,潋滟生輝。
他心中微動,終是問出了那句萦繞心頭的話:“你為何不怕我?”三次相遇,兩次張口就是診費,一次直接把他當成了空氣。
舒苒華嘴角輕揚,笑容如同破曉時天際的啟明星,雖淡卻耀眼:“自我遇到你以來,你未曾做過一件壞事,我為何要怕你?”
“可人人都說,玄甲衛為朝廷鷹犬爪牙,冷血無情,殺人如麻,無人不惡不懼。”舒苒華的話讓顧相璟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他内心迫切地想要聽到些什麼,于是繼續說道。
舒苒華輕輕搖了搖頭,眼眸明亮清澈:“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世人往往偏聽偏信,不知真相。我隻知道,你現在做的,是秉持公義,護佑一方平安。”
她的聲音雖輕,卻如春風拂過冰面,讓人心頭一暖。顧相璟眼中閃過一絲動容,心中的重負似乎在這簡單的話語中找到了一絲纾解。
“三年前,在聖旨曉谕天下的時候,人人都說,我祖父醫術淺薄,徒有虛名。可事實并非如此,相反,他心懷慈悲,一輩子都在救死扶傷,行醫行善。”
“我向來不愛聽他人之言,如今更是隻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親身所感。”舒苒華笑容更甚,神色間滿是笃定,“況且,這些謬言不會長久,終有撥雲見日的那天。”
或許是覺得與顧相璟頗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或許是剛剛他那番“可憐模樣”觸動了她,又或許是看在那一百貫的份上,她竟是将自己肺腑之言傾出。
顧相璟深深地凝視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情緒複雜難辨,似乎有千言萬語在心頭湧動。他覺得胸腔有某股陌生的情緒激蕩着,這種感覺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也讓他難以名狀,難以抑制,卻又甚是欣喜它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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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苒華在走向玄甲司大門時,迎面進來了一群衣着光鮮,神情急切,步履匆匆的男女老少。
這些便是那些纨绔子弟的家眷嗎?難怪鄭天行方才急匆匆地喊走了顧相璟。
舒苒華心中暗自揣測,腳步未停地走向門外,與他們擦身而過,眼角微瞥間,一抹孔雀綠織錦衣角一閃而過。
待她乘坐顧相璟安排的馬車回到家中,已是亥時三刻,夜幕深沉,隻聽得到遠處更夫的擊柝聲。
步入小院前廳後,舒苒華好生安撫了一番等待至今未睡,焦慮不安的娘親和冬青。盯着她們睡下後,她才簡單地洗漱了一番,帶着娘親今日一大早為自己求來的平安符,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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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街巷百物待興,絲縷薄金陽光輕拂而落,暖融燦爛。
“叮鈴”——
冬青輕搖着串鈴,和舒苒華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一邊熟悉着京城的地形,一邊吆喝行醫。
“娘子,我們現在共有一百八十五貫錢,是不是很快就能攢夠買禮的錢了?”冬青興奮地算計着,眼中閃過一絲期待。前幾日她收到了娘子給的一百貫交子,激動地差點蹦起來。她一邊說着,一邊暗想:果然是橫财攢得快啊,請各路佛祖觀音繼續保佑我們!
舒苒華注意到她閃爍着亮光的眼睛,不由笑着搖頭:“還差兩三百貫。”
冬青聞言,臉上掠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來。她堅信,她們接下來的運氣肯定會越來越好,這一百貫不就是證明嗎?她前腳才求的佛祖觀音,後腳便到手了。
這些神仙果然是好人。她喜滋滋地想着。
又行走了一段距離,轉角便是外城城南的醫館藥鋪集聚之處,含耀街。
當她們将拐進去之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咒罵聲,伴随着疾行的腳步聲,自遠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