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坐到床邊的紅漆描金三足圓凳上,手指輕搭潘璨腕間,細心診脈。
潘琮立在一旁,緊張地望着舒苒華,大氣不敢出,生怕驚擾她診脈。
片刻後,舒苒華收手起身,邁步至屏風旁邊的黃花梨木桌前,冬青早已備好紙筆。
潘琮焦灼地跟上前,隻見舒苒華提筆蘸墨,思索片刻後,她筆走龍蛇,在紙上開出了一劑藥方。
寫畢,舒苒華将藥方遞給潘琮,沉聲說道:“你大哥因情志郁結,導緻肝氣犯肺,肺陰虧損,腎水不濟,血氣瘀滞,所以才咳嗽吐血,面色發黑。”
“我這方子能治咳疾和咯血之症,但治不了你大哥的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
潘琮原本亮起的雙眼又暗了下去,他接過藥方,心中沉重如石。他絕望地想着,官道一途,他要怎樣才能幫到大哥?
潘琮一路沉默着送舒苒華到門外,他心潮洶湧,終是難忍,沉聲傾吐:“舒大夫,當初徐子瞻之事,唯你直言相告,你種種傳言,我也有所聽說,潘某打心底覺着你是個好人。不瞞你說,我潘琮一心隻想一擲千金,為我大哥鋪平青雲路!”
舒苒華聞言,不顯詫異,也不表輕蔑,靜待他的下文。
潘琮接着說道:“可我縱有萬貫家财,卻苦于無人引薦,攀附無路,隻能抓瞎。那時真是可恨空有家财萬貫,難換一紙薦書!”
“後來好不容易得了一次機會,我嘗試以金開路,但那些京城權貴都嫌我家是剛來京的暴發富,世家大族更是瞧不起我們這種沒底蘊的,笑我們‘銅臭滿身,難掩粗俗’。”
“我潘家雖底蘊不厚,但何至于如此遭人白眼譏諷?他們自诩高貴,實則一個比一個貪财好利,還要讓我們跪着奉上金銀,一副施恩之态,真是令人作嘔!”
潘琮恨聲說道,雙目透露出深深的憤懑與不甘。
“後來,更可氣的是,我好不容易幫我大哥搭上吏部侍郎家的郎君,可人家轉眼便翻臉不認人,我們還不能怎麼辦!真是氣死我了!”
權勢如天塹,難以逾越一步。士農工商,即便是九品小官也自視高人一等,隻因他們是官,而潘家為商。
大倒一番苦水後,潘琮憋屈與不甘溢于言表,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舒苒華,眼裡蘊含了幾分希冀,希望她能感同身受,安慰自己一番。
卻見舒苒華神色認真地看着他:“你說得極為有理,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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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居之日,金烏初升,宋虎便已駕着騾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舒家小院前。
他手腳利索地将行囊搬至車上,邊幹邊笑道:“舒娘子,我們兄弟三人都聽說你成為大夫的事了,都替你高興呢。”
宋虎的話讓舒苒華心中一暖,她微笑着回應:“多謝宋大哥,還勞煩你幫忙。”
宋虎憨厚地笑了笑,繼續忙碌着。
不多時,物件已悉數搬運完畢,一行人正準備出發,不料卻有一個不速之客尋來。
李策自傷重休養在家,便心心念念要親自向舒大夫緻謝。但他是家中獨苗苗,硬是被母親按在家中多養了幾日,直到終于能行走自如,恢複如初後,母親才肯點頭讓他出門。
今日,他特意換上了一襲嶄新的天青色圓領衣袍,手捧着精心準備的謝禮,急匆匆來到舒家門前。
卻不料見到的是一輛裝滿行囊的騾車,整裝待發的衆人。
李策一愣,随即快步上前,急聲問道:“舒大夫,您這是要搬家?”
舒苒華也是一怔,随即點頭。
這時,宋婉甯溫婉的聲音适時響起:“華兒,這位是……”
舒苒華簡單地介紹了幾句,宋婉甯恍然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李策,溫和一笑。
李策見舒苒華喚那她為娘親,又見她朝自己看來,頓時心中一緊,連忙昂首挺胸,聲音清朗:“伯母好!”
宋婉甯露出溫和的笑意,微微颔首。
舒苒華關切地問:“你傷勢好全了?”
李策忙答:“已無大礙,幸得你當初相救。”
言罷,他眼中難掩失望:“本想親自道謝,卻不曾想這般不趕巧。”
舒苒華微笑着寬慰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不必介懷。”行醫問診,本是醫者本分,她早就忘卻此事。
李策聞言,心中稍感安慰,旋即腦海靈光劃過,頓時眼前一亮:“舒大夫,讓我幫你搬家吧!清掃屋子,整理物什,我都願意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