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宴此後每次再被她爹逼着練武時,身邊一直有個無聲的少年,他比她刻苦,比她努力,也比她更有耐心。無數次幼年的徐清宴想要賴床偷懶時透過窗戶就能看到窗外那個少年早早蹲好馬步,再練基礎功。
雖然她與付祥榮并不算特别親近,但她的幼年生活中始終有着這樣一個人的影子。
直到,付祥榮戰死在沙場上。
與大夏開戰時徐清宴是一馬當先的,她率先沖進敵陣,率先砍下首級,率先砍倒将旗。
戰場上的她是鐵面的惡鬼,冷面收割着眼前人們的頭顱,鮮血飛濺到她的臉上,溫熱的血迹叫她熱血沸騰起來,雙手止不住的興奮的顫抖!
那時她第一次如此盡興的痛殺敵軍,與在定西軍是大開殺戒不同,這是手刃敵軍的暢快之感自骨髓傳遍了身軀。為她的姨夫報仇!為死在這裡的戰士戰鬥!為被無辜慘死在這次圍剿中的百姓複仇!
一切稱埃落定時,她在整理戰鬥犧牲的人員名單時才看到了付祥榮的你名字。當時她是什麼心情好像忘了,好澀的雙眼讓她不可置信眼前的名字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他的爹娘還在等他,她承諾付叔會好好帶回他,才将他從付叔身邊帶走,他怎麼可以死在這裡!他死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時候。
徐清宴帶着付祥榮的消息見到蔣姨的那一刻,她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身體裡,讓她不能動彈分毫。盡管這麼些年付叔和蔣姨始終将樂觀積極的一面展示給自己,她無數次路過二人的小院,卻不敢敲門進來。
如果當年付祥榮沒有死,以他的年紀定然已經成家立業,而付叔和蔣姨已然可以含饴弄孫了。隻是,因為她的需要,兩位老人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在天命之年卻白發蒼蒼,垂垂老矣。
枯白的發絲顯示着眼前老人此時的狀态,他并不像他口中道的那樣怡然自樂。
徐清宴前些時候想來探望卻都止步于門外,不敢敲開門。如果不是張思遠今日安排,她可能會做一天的準備,才敢看到付家二老。
“姑娘,你真的不必想那麼多,當年我們自然已經做好了祥榮不會再回來的準備了,又怎麼會怪你呢?”付溪眼睑低垂,掩下心中的情緒。
“你既然不放心,請了大師為我診脈,那便快些瞧瞧吧,也叫你早些放心才是。”說着付溪便挽起一截袖口,胳膊伸給無定。
無定看到付溪眼中的情緒和對自己的示意,順從着幾人的安排,将手搭在腕上,後回道:“施主身體并無大礙,平時注意注意,保持身心愉暢便可。”
一旁的弘忍猶疑的看向溫和可靠的師叔,眼中閃過一絲猶疑,眼前這男人很明顯就是憂思過重,命不久矣,哪裡就是身體無礙了?
“勞煩老先生把平時吃的藥方給貧僧看看?”無定雖然接受了付溪的請求,但是如果有能力他也想幫助這個老人。
付溪還沒有動作,張思遠便從一旁的小本子裡翻出了一張紙遞給了無定。無定接過藥方看了一眼,重新寫了一份道:“老先生身體雖沒有大礙,但是貧僧還是改了一下藥方。先生之前有過虧損,每日煎藥服用。”
佛家醫典與大衆雖有所不同,但是優勢卻難分伯仲。如今徐清宴聽到無定師父親口說出眼前這老人身體無礙,心中的大石頭才落下來。無定師父是最不沾染塵世的人,自然不會有所隐瞞。
很快幾人便要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徐清宴再次邀請付溪前往将軍府,被付溪以溫柔的笑婉拒了:“姑娘,我已然是個老人了,雖然能力有限,但是如果姑娘有天需要我,我也會與他們一樣,萬死不辭。”
無定從始至終也隻說過三句話,他卻将兩人的糾葛知道的一清二楚,這位付溪付老先生,大概就是當年徐将軍最後提到的那個人。
離開院門後,他偏頭看到那個送他們離開的老人,仿佛一下被抽幹了力氣,倚靠在門上,身軀顫抖。兩人的視線有一瞬間短暫的相逢,便很快的移開了。
付溪見一行四人的離開後,心中微微發苦,蔣嬌嬌的先行離世對他來說是最大的打擊,叫他幾度活不下去。但是他還不能追老太太而去,他還不能死。
當年的徐季清對他無所不談,故他清楚的知道着每一次季清與旁人的拌嘴,他向來敏銳,發現皇帝似乎是個保守派,他并不願意徐季清總是在朝堂之上反駁皇帝,幾次勸誡不成。
而事實并沒有辜負他的猜想,徐季清果然死于一場意外。南征北戰、少年封将的徐季清,死在了一個無名的小山匪嘴裡,成了世人的飯後茶輿的談資。
他會好好活着,他會等到那一天,他從來不信徐季清的死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