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蘭流露出一點笑意。
在理解人類的做所作為前,那些來自對方的溫柔情緒先一步包圍住他,讓他的精神感到舒緩而慵懶。
“我會再等等。”
“很久之前,我的母親為我讀過一篇簡短的童話。”
将頭靠在對方的肩膀處,卡蘭注視着小型飛船脫離龐大的星艦,向星球表面而去。他想了一會,尋找到一個相對輕松的話題。
自從法赫納改變休息室的布置以來,因為D108突然發作的基因崩潰,他還沒有向自己的同伴說明這麼做的理由。
“名字是《堅定的錫兵》。”
将自己價值兩百九十裡瑟的神秘驚喜商品抱上船時,他曾笑着念出喚醒對方的咒語。
——“睜開眼睛,讓我們去航行一番吧。”①
不知為何,他在那個時刻,莫名想起這則被遺忘在破碎意識角落中的故事。可能因為他的新乘客有着同樣殘缺的身體,和陷入掙紮的意識。
他一度不能理解那火焰也無法融化的心,也不能理解撲向壁爐的小小紙人。這些童話似乎總想告訴人們一些道理,但是大多數時候真正的世界不需要道理。
“她将很多童話書放在小小的櫥櫃裡——就是你休息室中的那個。”
宇宙空曠而黑暗。當所有照明光線熄滅,恒星的亮度被延展的深空所吞沒。沒有一處堅實的土地,也意味着那些光與熱無從停栖,隻能奔向無盡的遠方。
一些來源不明的信号被捕獲,發出嘈雜的咚咚聲響,提醒着人類還有太多的未知尚未被解答。
“那是老克裡芬在赫舍麗宮中為我留下的房間,我讓法赫納再度複制出來。”
男人愣了一會。
重新裝修、換上新天花闆的休息室看起來不算大,也不算奢華,不像是矜貴的白山羊會居住的屋子。
他還以為對方曾經會在堆疊滿絲綢織物的床上醒來,地上鋪滿厚重的羊絨毯。
“我記得那個童話,一個小小的玩具人偶喜歡上一位漂亮的紙人姑娘。”
在這個方面,朗的信息儲備量難得跟上了對方的思路。他的文學選修課是零分,但是他的母親和每一位深愛孩子的母親一樣,會以舒緩的語調叙述太多五光十色的睡前故事。
人類在久遠的記憶中翻找,依稀拼湊出一點殘餘的念想,并且情不自禁地笑了。
隻因為他回憶起故事中的一丁點兒細節。
——“她派頭可真大,她住在一個宮殿裡”。
這很難說是巧合還是無端聯想的内容令男人想要微笑。
“現在我從宮殿裡将你偷出來了。”
人類低聲說。
他沒有喜歡上一位姑娘,他偷到手的是曾經的皇帝本人。
金棕色的眼睛望過來,凝視着擡頭看向自己的伴侶,從不回避的目光溫柔地垂落。
“我會悄悄帶着你乘坐小船離開,帶着你去往陌生的地方,并且再也不會把你還回去。”
他會把自己的白山羊藏在安全的地方,藏在誰也無法施以傷害的地方,就像火焰的溫度都沒辦法燒裂那顆小小的錫做的心髒、進而改變他的想法一般。
小型艦突入大氣層。
這确實是一艘不算大的小船,性能倒是相當優越。
在下降到一定高度後,那些稀薄的雲層流動在他們之上,大地的面貌漸漸浮現。
艦橋呈現出通透的狀态,所有外部景象完全同步。
正如朗所言,今天的Ignis有着很好的天氣,和很美的晚霞。
這顆以舊地拉丁語命名的星球重現了第一位發現者眼中的場景。
它的海洋在燃燒。
赤紅從天空傾瀉,一路蔓延進海的心髒。極深處的海水呈現出近似于黝黑的墨藍,然而火自墨藍中升起,那些鋪陳滿整個大陸架的細小生物積累出密密麻麻的紅色分泌物,将與其交融的藍完全吞噬。
當海面的金色餘晖随波浪而流動,就如同外焰所蒸騰起的灼熱的溫度。
每一簇浪花都濺落細碎的金屑,在那層薄紗之下,深紅的火焰從未熄滅。
這是卡蘭身為人類時從未見過的場景。
在沙瓦勒,有那麼多人詩人為這顆星球寫下詩歌,人們歌頌一枚素未謀面的行星,将臆想中的贊美付諸筆端。
而他日複一日地坐在深深的宮殿中,坐在法赫納的主座上,每一次短暫地出行或是出征身邊都圍繞着大型醫療團隊和護衛隊。
現在,他透過曾經的自己的眼睛,透過近百年的歲月,去看一看這顆星星。
“卡蘭。”
無所畏懼、放肆揚言要将他偷走的人類側過身,因着駕駛主座更突出一些的高度稍稍俯下背脊。
有力且粗糙的手指小心地觸碰他的臉頰,帶着溫柔的力度和體溫。
“卡蘭。”
朗又呼喚了對方一遍。
缺乏色素的白色長發由于夕陽的折射,而暈染上一些淡淡的金。好像那些失去的生命力在極短的瞬間内,重新回到對方的身上。
男人低下頭。
朗沒有移開自己的視線,正如對方也正看着他。
在安靜的黃昏中,在燃燒着的海水盡頭,人類輕輕地親吻了自己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