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登上指揮主艦時,正看見救援隊将首席醫療官擡回來。
現在輪到醫生自己接受治療了。
當挨個搜索傷員的小隊摸到中型艦,發現這位冷靜的醫療官正坐在照明系統癱瘓、船身瀕臨解體、氧氣漏得飛快的垃圾堆裡,借着智腦的微光讀信。
那是一封寫在紙上的、很長的信。
“……親愛的埃爾莎,很難描述我此刻的心情。這裡太窮了,除了作為崗哨星球之外,幾乎毫無開發的意義。如果你在這裡,我想你會感歎于當地衛生醫療環境之差……”
“……他們甚至不太懂得害怕,第三代移民從未離開過地面,萊昂大君的建設不會惠及不必要的地方,于是在惡劣的條件下這些居民全都活不長久,他們往往在十三四歲就結婚生子,然後在不到三十歲的年齡死去。太空時代,埃爾莎,當我們談論高歌猛進的太空時代,很難想象一顆星球的平均壽命竟然無法達到三十歲……”
在星際時代很少有人會于紙上鄭重其事地寫一封信。
這大概是傻瓜才會做出的行徑。
“……但也不全是壞事,我在臨時指揮部的後面發現了一條溪流,它從山體間穿過,直直地落入峽谷中去。當我看見它,我就想起你來。比利大君的駐軍基地後面,也是這樣的一條河流,你在清晨匆匆趕來,于離别前同我告别——那時我有多麼高興,高興到簡直想要抱着你跳起一米多高,我的心從嘴裡飛出去,飛上那不再受到引力束縛的太空。我想我可太幸運了,居然讓這位冷淡的首席醫療官多看了我一眼,我簡直可以把那些反叛軍整個打回老家去……”
它曾被留在一張桌台上,被另一隻習慣了拖動屍體、搬運傷員的粗糙的手撈起。
然後它被收進對方的口袋中,随着輾轉的隊伍奔赴天涯海角。
“……不過後來我們也沒打赢,總之你答應了我的求婚,那大概是我這四十年來最快活的時刻。可我沒辦法停下來同你長久地在一起,有太多的DH7116,也有太多的塔夫塔爾,為何我們的人民依然飽受戰争和饑餓所困擾。人類連癌症都不再懼怕,似乎除了宇宙射線很難有東西能夠在短時間内摧毀我們的身體,但是這裡、這裡,以及那裡,到處都是死于困頓的人們。一場普通的感冒也可以要了幾百名兒童的名,因為他們連最基礎的消毒和抗生素都拿不出來……”
不知道救援何時到來、能否趕在飛船解體之前到來的女人坐在屍體旁、坐在黑壓壓的環境中,憑借着智腦的亮光,将那張紙重新取出來翻來覆去地讀。
“……所以我得回到邊境線去,埃爾莎。我得回到他們中去,然後在勝利處再去牽你的手。愛你的索斯金。”
在中型艦的廢墟中,向來缺乏表情的醫療官握着另一位年輕人的手,直到那隻手變得像石頭一樣冷。
“傻瓜。”
她說。
“全都是固執的傻瓜。”
等到救援隊試圖将她擡起來,她才收起這張紙,最後握了握努萬卡的手。
“我先走了,之後再見。”
而後她和登上主艦的胡塞撞在了一處。
不過這位革命軍的二把手顯然沒心情管一位醫療官,隻是點點頭便大步走向艦橋。
“你怎麼回事?”
紅頭發的男人明顯壓着火氣,同時環顧四周。
“你的首席醫生怎麼被炸得像個烤鴨,你的勤務兵呢?之前在DK305挺有眼色的那個家夥呢,怎麼沒人把你扶下去?醫療官?醫療官!”
阿方索笑着打了個手勢。
“别喊了,這一仗打得夠嗆,所有人都比我更需要治療。人手、藥物和治療艙都有限,你總得讓那些快要死的人先被搶救一下。”
“你看看,有任何一個人不是忙得要死嗎?人命都一樣,不能為了先遷就我,而讓重傷員躺在那裡等死。”
胡塞瞪着他,大概瞪了三十秒。
“行,說不過你。”
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對面的指揮官,叫什麼來着?馬歇爾還是米歇爾的,被炸懵掉的時候還活着呢。讓哈默拉借根線路,我要帝國所有頻道都同步轉播他腦袋被我一槍崩碎的場景。”
阿方索的臉色漸漸冷下來。
“胡塞。”
藍眼睛的男人喊了自己的副手一聲。
“如果那樣做,你真的會被打成恐怖分子,革命軍也會從此被貼上反政府武裝分子的名頭。”
“我們要的不是在普通民衆間制造恐懼,我們尋求的是一個新的秩序。”
“随着關注度提高,我們不能再随意使用未經審判的私刑——維塔大君那樣投機取巧的操作,我不會再做,你不會再做。”
然而這一次,對面的人梗着脖子,既沒有說好,也沒有退開。
頭殼裡沒裝大腦的家夥就那樣和自己的朋友對視。
精神不濟的革命軍領袖感到了頭痛。
阿方索慢慢地從座位上站起身,受到爆炸波及而無法彎曲的左臂維持着垂懸的姿态。
“你真的該多讀讀書了。”
他輕聲感歎。
“看看書吧,胡塞,别什麼話都不過腦子。”
然而這句話徹底引爆了革命軍二把手的怒火。
隻是受了輕傷、行動完全不受影響的那一個大步走上前,一把拽起阿方索的衣服領子。
“再讓我看書我真的會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