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隻是人一生中占比很小的一部分。”
卡蘭說。
他淺色的眼眸與野獸琥珀色的眼珠對視,毫無感情波瀾。
“在愛情之外,我們同樣追逐權力而去。”
“你是這樣,小霍爾曼是這樣,海因茨也是這樣——否則他不會因為左遷至邊境星而郁郁寡歡。”
“就算霍爾曼家的名聲一向還算不錯,他們在惡意收購和吞并其它公司的産業時,也懶于理會每一位失業工人的抗議和請求。”
“童話故事裡以愛為中心的世界并不存在,我們更看重利益的同盟。那些抛棄一切、隻為博心上人一笑的做法要麼是撰寫出來欺騙傻瓜的愚民指南;要麼是當事人連最基礎的判斷力都不具備,隻能将感情看作拯救一切的救命稻草。”
這樣的話語太過冷心冷肺,但卡蘭的音調十分平靜。
“你确實很喜歡他,喜歡到願意為了他而做出讓步、甚至是開啟合作,但這與你身為黑市星球主人的身份并不沖突。如果你不想着如何為哈默拉争取最大利益,我反而要懷疑費薩爾家族是否即将迎來滅亡。”
“所以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你走得小心又謹慎,至少外界從未聽聞哈默拉近期發生内部動蕩的消息。”
“那個孩子叫什麼?在費薩爾家族反對者的扶持下,這位充滿威脅的血脈持有者越過了你所劃定的分界線嗎?”
沒有人喜歡被看穿内心。
越是身居高位心思深沉的人越是如此。
小哈默拉的臉上帶着笑,那雙獸一樣的眼睛直直地注視着一腳踏入他禁區的人。
“我無意攪進你自己的紛争。”
卡蘭歎息着搖搖頭。
“無論你出于舊日的仇恨,還是出于對于統治的鞏固,而做出這樣的決定,它都會帶來相應的結果。”
“那血迹仍追在你的身後,尋求一個償還。”
即将到達Ignis的駐軍基地,他沒再繼續下去。
“到此為止吧。”
卡蘭比了個手勢。
“更多的等之後再說。這一次的談話内容會很多,小霍爾曼和海因茨作為當事人也必須在場。”
走下小型飛行器的奧莉維亞看起來眼眶紅紅的,還挽着海因茨的胳膊。
Ignis的指揮官放慢了步速,同自己的家人走在一起。
基地内部和之前相比沒有什麼區别,一些特定設施得到了翻新,伊蓮娜帶着由内瓦爾和艾倫領頭的訓練小隊匆匆路過,不停腳地遠遠向自己的指揮官敬了個禮。
她身後的隊伍顯然有點好奇,但始終緊随着女性士官長,沒有人歪頭多看一眼。
“現在終于有點樣子了。”
朗輕聲哼笑,走在自己朋友的身邊。
“不再像一群傻瓜那樣橫沖直撞,也不會因為好奇就眼神亂飄。”
“這半年我和伊蓮娜天天帶着他們往死裡練。”
海因茨的情緒還未完全恢複正常,說話的時候帶着點鼻音,卻依然露出一個笑容。
“而且整個Ignis都在進行工事翻新,在理解到這裡不再是毫無前途的荒星之後,這些人好歹打起了一點精神,願意投身集體行動之中。”
“在我把哈默拉發貨的機甲拿出來,淘汰掉所有老式設備之後,你該看看他們的反應——我第一次看見人類的嘴巴能張得那麼大。”
于是朗有些促狹地瞥了他一眼。
“喜歡嗎?”
對方膚色很白,一點點因不好意思而升起的血色都遮不住,連頸側也紅紅的。
嘴巴倒是很坦誠。
“喜歡。沒有人不喜歡看見新機甲。”
海因茨回答,挽着奧莉維亞的那隻手臂也沒有松開。
“你和卡蘭說得對,Ignis的基地需要這些。我想接下來,我們都得做好準備。”
這一次朗笑出了聲。
他和對方相識于年少時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位霍爾曼家族旁系出身的大少爺多少帶着點高等世家的通病。比如龜毛、教條主義,以及一些小小的傲慢。
教養良好是一回事,心高氣傲則是另一回事。
所以首次内網模拟戰中,受家族期待頗高的年輕人輸紅了眼,被摁在地上猛揍一頓後不僅依然試圖爬起來打回去,同時嘴裡還瘋狂輸出“你怎麼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同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卡姆蘭流氓完全不講究何為适可而止,在接下來的模拟戰中朗逮着對方就揍,逮不到就專門繞路去逮。
這個梁子直到其中一位成為了第二軍指導員、另一位成為了第五軍的軍團長,都依然存在。每次卡特造訪卡姆蘭,都要維持着溫柔的微笑夾在中間,充當那個綠化緩沖帶。
命運将所有人帶向了不同的方向,那些無數分叉的直流如今卻又彙聚在一處。
“過去這麼長時間了。”
男人低聲說。他隐姓埋名地行走在聯邦的基地中,太久不曾有人大聲呼喚他真正的名字。
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第五軍,那些鬧哄哄擠在食堂裡的同僚和下屬化,作了一個個蓋着背叛者頭銜的姓名。
沒有人探究這些姓名的背後隐藏着怎樣的一生。
下一秒,原本走在前方的卡蘭放慢腳步。
仿佛是在等待自己的伴侶,昔日的帝王不再與蘇萊曼并肩而行,也沒有繼續聊之前的基因抑制劑。
等到朗走至他的身邊,卡蘭輕輕地牽住男人的手。
人類因為這樣的舉動而愣了一下,但随即便溫柔地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