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談被推遲一天,因為奧莉維亞發起了低燒。
雖然現有的治療手段讓這份熱度以最快的速度降了下去,然而愛人的離世和颠簸的流亡生活令對方嚴重透支,在見到海因茨之後,那份安心瞬間化作崩斷的弦,讓這位咬牙堅持一聲不吭的女性徹底倒了下去。
在卡特陷入情緒低谷、蘇萊曼陪在伴侶身邊時,奧莉維亞靠自己扛過了最難熬的兩個月。
在此期間她甚至還要收起對于下落不明的女兒的擔憂,強裝出沒事的樣子去安慰他人。
坐在床前的兩兄弟沒說什麼話。
剛見面時的喜悅與激動在此刻化作了沉默不語。最終還是年長的一方開了口。
“去休息吧。”
小霍爾曼沖對方側了側頭。
“我留在這裡就行。”
Ignis的指揮官顯然沒那麼好打發。
“你才是該休息的人,這一趟行程并不輕松。”
然而卡特隻是搖頭。
他慢慢地摸着自己的那支手杖,目光低垂。
“你不懂,有些事情明天我會同你們說。我想陪她一會。”
溫文爾雅的霍爾曼現任家主對自己的弟弟笑了一下:“我就靜靜在這坐一會,不會打擾她休息的。回你的伴侶身邊去,讓我們都有時間整理一下各自的思緒。”
“在開會前,我總得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話說到這個份上,海因茨再也無法拒絕,隻能被卡特推着站起身來。
兩雙相似的綠眼睛在黑暗中對視一會,心思更為深沉的那雙眼眸彎彎的,帶着笑意。
“很多時候我還總是錯覺你像小時候那樣,是需要我時刻保護的年幼兄弟。但實際上我們都不再年輕了,而你也有了自己的愛人和生活,這很好。”
小霍爾曼甚至以輕快的語氣開了個玩笑。
“我沒想做一個獨裁的家長。”
“但是别讓自己受傷,海因茨。”
對方輕輕地擁抱了一下自己的家人。
“我缺乏那些洶湧又猛烈的愛意,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和艾琳有點像。所以在最開始,我總也放不下她,因為我在她的身上看見另一個自己,一個不受拘束、鮮活又兇猛的自己。”
“但是我知曉太多受傷的人——當一個人過于愛另一個人,他總是會流血的,哪怕對方同樣愛他也是一樣。愛很狡猾,會在我們最柔軟的地方劃出傷痕來。感情的付出本身就意味着一次不計成本的博弈,命運才是那個穩坐不賠的莊家。”
Ignis的指揮官離開休息室,他穿過幾條深深的走廊,最後在一個轉彎的盡頭看見了靠着牆的男人。
蘇萊曼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這位哈默拉的主人将成串的束發金環拆下來,一個又一個地組裝回去。
那些大大小小的裝飾被按照形狀整理成一排,然後全部連在一起,純金柔軟特性讓它們可以被輕易掰動,最後形成一條長長的黃金鎖鍊。
當海因茨走近,對方将那東西收回口袋中。
但是Ignis的指揮官視力比鷹還好,伸手掏出了一整根鍊條,同時眉毛上挑。
“給我準備的?”
蘇萊曼笑着搖搖頭。
“給我自己的。”
于是海因茨将那玩意兒在男人的手腕上繞了幾道,拉着高大的野獸靠近一點。
“因為你在夜晚的基地無故遊蕩,所以你被Ignis的指揮官本人逮捕了。”
“公然違反回房間休息的命令,雙罪并罰。”
下一秒,他被蘇萊曼抱起來。
“罰我為您服務吧,長官。”
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溫柔,配合着隻能悄悄訴說的話語。
小哈默拉仔細觀察着自己的伴侶,并在對方的神情深處看見了一些疲憊。
“罰我今夜隻能伏在您的身前親吻您、取悅您,這樣的懲戒足夠嚴厲嗎?”
Ignis的指揮官當場整個人通紅。
他抓緊了這口無遮攔的混賬的頭發,一句話都沒說。
在休息區的另一側,呈現出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上次來的房間依然保持着原樣,區别隻在于即便是深夜時間,它的燈火也沒有熄滅。
卡蘭在和法赫納交流。
白日裡Ignis的駐軍基地幫忙進行了食物采購。先行物資已經運抵星港,其中一艘中型艦在裝載完畢後自動啟航,負責将那些東西帶回給法赫納。
“我給他們做了少量的甜食,那些未成年的孩子習慣了營養劑和鼻飼,不能一次性吃太多。”
星艦的措辭十分柔和,同自己的半身在做着無聲的交流。
“大衛吃了一點點,但是随即又吐了出來。”
“他說好可惜,浪費了一直想着的小蛋糕。”
“那孩子之前哭了,卡蘭。”
法赫納的意識悠遠又甯靜,比起風風火火的快樂小狗,此刻他更像一隻星海中的鲸魚。那些冰冷的群星是他的同伴,每一簇殘留的微光都與人世隔着以光年為單位的遙遠距離。
“我看着我的兄弟姐妹離去。曾經是你,我最小、最柔軟、像一片小雲朵那樣的弟弟。而現在,輪到了我的另一位弟弟。”
“愛真是痛苦的事物啊。”
那風一樣柔和的話語中,帶着細微的悲傷。
“在很小的時候,我告訴亞曆克斯,我想要養一隻小狗。那時我甚至希望自己也變成一隻小狗。我以為小狗是沒有煩惱的,可以每天跟在喜歡的人身後。”
“可是當我長大成人,我不會再去抱任何一隻狗了。因為我看見實驗室裡快要死去的小狗依舊會快活地對着人搖尾巴,它們不懂得恨,隻要被研究員随手摸摸頭就又會開心起來,哪怕最後已經吃不下什麼東西、隻能躺在那裡喘着氣,但隻要人類的手掌輕輕地放到它們的腦袋上,它們還是會吃力地擺動自己的尾巴。”
“我理解這是必經的過程,也理解這是醫療進步不可或缺的一環,但我隻是,無法再親手抱起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