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聰明的人應該知道于何時止步。用沾着血與污穢的手去擁抱所愛之人,結局一般來說都不會太好。”
小霍爾曼帶着淡淡苦笑。
“您看,我為了太過具有誘惑力的利益而點起了一簇火,現在霍斯特已被迫支付其中一部分的代價。”
“故而我提前退縮。我不能将艾琳、海因茨和莎拉再放上賭桌,那會是我無法承受的違約金。”
“這個說法的信服力稍微強上那麼一點。”
卡蘭笑起來,那一絲笑容令儀态從容的帝王顯得多了些人類的氣息。
“那些世家延續至今的曆史中、你們的資本原始積累過程裡,每一個硬币都帶着血腥。外界對于你的評價是溫和又無害,但實際上你才是最像施耐德的那一個。”
“面對我與監判院,這位從旁支分離出來的初代霍爾曼顯得溫良又恭謙,然而他在收購同類企業時,曾經毫不猶豫地與最初的合夥人拆夥,反過頭去夥同對方的競争對手瓜分了搭檔的産業,同時解雇了原有的四萬名工人,裁撤多餘部門,令自己一躍成為礦業開采器械類的行業之首。”
“一個漂亮的翻身仗。而且你們将後續公關管理得很好,現在的人幾乎無從知曉那段曆史。”
“不過你也确實沒有越過那條線,我想這也是朗願意同你做朋友的原因。”
卡蘭說。
“不要小看他的直覺,我的伴侶看人還算準,他真正交付信任的對象哪怕在他落難時,都願意伸出手去撈他一把。友情和利益在你們看來是不可拆分的一環,所以你們會留出九分真心給自己的朋友。”
“就連霍斯特這樣将家族放在首位的人,也不曾制止海因茨一次又一次的翻案嘗試。”
“你的想法遠比說出來的更為複雜,你願意展現在我面前的也僅僅是冰山一角。”
那笑容不曾消散,但說出來的話語卻算得上淡漠。
“道德的底線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你對形勢有着敏銳的嗅覺,革命軍的現有體量遠超你最初的預估,阿方索對于鎮壓部隊的态度也比大部分人想象中的更為強硬,所以你算上了魚死網破的可能性。”
“他的話語令你看清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或者說看清了一部分。”
“這位革命軍的領袖不會允許任何人将髒水潑在燃起的火焰上,他甯願立刻推選合适的人上位,将陷入泥潭再也無法掙脫的自己同那支隊伍割席,也絕不可能讓他所有的心血落入另一位資本家的手中。”
卡蘭的手指點了點桌面。
“所以他走到哪裡都會帶着胡塞,賦予對方遠超必要的信任,這在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間本該是難得一見的景象。通常人類會擔憂出現權力之争,正副職位負責不同的事務。而他卻反其道而行,幾乎對于這位同一地區出身的副手毫無保留。”
“您會覺得我是一位肮髒又低劣的人嗎?”
小霍爾曼低聲問:“所以您沒有帶朗一并參與這場談話。”
“不,我覺得你是一位很好用的人。”
卡蘭靠進座椅中去,這樣的姿勢顯示出這位不管他人死活的陛下目前相當放松,依舊端莊,但缺乏繃緊的氣氛。
“一位還算值得結交的朋友。”
“我确實沒讓朗過來,因為他在和海因茨處理Ignis的駐軍問題。在拿取海德曼之前,他需要對當前的隊伍摸底并進行磨合;還因為如果他在場,我将不得不使用比現在更為溫柔委婉的措辭——雖然他理解我的本性,但我總是想要在自己的愛人面前保留一份更為溫和的形象。”
“我說過,這一次談話我并非為了查賬或是評價你個人的複雜心态,我隻是為了讓所有人坐上同一張會議桌。”
淺色的眼睛中沒有任何情緒。
“很多人認為這個世界由黑白構成,但這樣的假設從不成立。我見過最膽小怯懦的人在面對入侵安西、轟炸醫療設施的武裝勢力時,奮起保護自己的家人并獻出生命;我也見過被評價為最誠實可靠的人在經曆監判院的诘問時,毫不猶豫地出賣自己的朋友與兒女。”
“真正無底線仁慈的人,構建不起一個龐大的商業集團,也拿不出戰争所需要的經費;不願妄殺任何一個生命的人,肩負不起他身後所有公民的人生安全,同樣無法承擔領兵打仗的職責。”
“施耐德在生意場上如同溫和的豺狼,從不會考慮失業工人的死活,但他确實提供了我最需要的軍費,并且主動遊說那些老派世家做出讓步,令安西與加利多尼亞重歸帝國的懷抱——那麼對于我而言,他就是有用的;對于那部分因糧食匮乏而餓死的低等星住民而言,他就是最大的慈善家。”
卡蘭依然帶着笑,他的手指緩慢地劃過一頁又一頁塔夫塔爾礦區的簡介。
“我和朗的立場不同,帝王不應該過分關注對錯,而是要去看那些于當前局面有益的實際結果。”
小霍爾曼發出一點歎息,他已明白這位陛下心如鐵石無可回轉。
“所以您一定要拿下海德曼,是嗎?”
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卡蘭的另一隻手支在頭側:“别顯得如此不情不願,你對于出兵海德曼的抵觸情緒遠沒有蘇萊曼那麼大。”
“那位小哈默拉才是真的不想攪進這灘渾水中去,畢竟他們自給自足的貿易做得風生水起,帝國和聯邦越混亂黑市星球就越穩定,親自入場在短時間内隻會弊大于利。”
“而你隻是還沒計算清楚利益得失,海因茨又卷入其中,所以才顯得每一步都尤為謹慎。”
“首都星的遭遇給你敲了一記警鐘,讓你在衡量手中的籌碼時,學會了同樣考慮到無法賠付的部分。但是走到如今的境地,你比任何人都需要翻盤,一旦确定革命軍不能如計劃那般成為你投資回報的一部分,你就會尋找别的渠道達成目标。”
無可奈何地歎着氣,霍爾曼的現任家主也忍不住笑了,那雙綠眼睛彎彎的。
“您可真是……好話壞話都被您說了,實在是讓人無路可退。”
他思索一會,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您說施耐德曾經跪下親吻您的手背,需要我做同樣的事情嗎?作為向您展現誠意的一環。”
“不用。”
這一次卡蘭回答得飛快,并且唰地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皮毛雪白的山羊露出一點警惕的神色來。
“你算是朋友的一部分。”
“而且我并不想讓朗之外的人做這種事。不得不說,你的外祖父不知道養了什麼寵物,在親完我的手背、并且殷勤地邀請我抱了一下你的父親之後,我直接因為過敏躺進了治療艙。”
小霍爾曼:“……”
他第一次在這位陛下的臉上看出了明明白白的嫌棄。
綠眼睛的家主難得感覺自己太陽穴處的血管有點跳,面上還要維持着客氣的微笑。
“非常抱歉帶給您一些不好的體驗。”
他咬牙切齒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