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曼在所有聯邦轄區内正在經曆潮汐爆發的星球中，并非最嚴重的那一個，但它絕對是離首都星最遠的單位。

這裡沒有大型礦場，宇宙間環繞的小型裂隙也大多處于穩定期，在此之前從未發生過類似的事故。

地表部隊在災厄剛發生的三十六小時内，試圖劃出隔離帶，将受污染區同其它地區相互隔絕開，盡可能多地拯救尚未遭到污染的土地和糧食作物。

不得不說這一做法是相對有效的。

直到被污染物徹底在人類和中小型異獸的身上生根發芽。

不再局限于以手指在土層之下密密地挖掘蠕動，這些污染物獲得了更高速的移動方式。

它們如同黑色的鱿魚，到處亂竄，遊曳在空氣中。

人類剛拉起來的安全線在連續不斷的沖擊下，快速向後撤去了一大截。

柯克·赫夫的指揮艦位于安全帶的邊緣，配合那些機甲和小型巡邏艦單位進行地表消殺。

如果說最開始他因為即将完蛋的報告而感到難以呼吸，那麼現在他是真的快要物理性質的喘不上氣了。

駐軍基地監督修繕的大平原灌溉系統一直表現優秀，令即将收獲的作物呈現出豐饒的景象。

倘若人類有什麼本能深入骨髓，其中之一必定是對于黃色系的喜愛。

它代表了貴金屬，也代表了收獲。

燒灼般的感受烙在柯克的胸腔裡，中低等星平民出身的人更能夠理解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麼。

他親眼目睹足以令一個家庭、十個家庭、千千萬萬個家庭果腹的糧食化作黑色的細粉，簌簌落入泥土中。

隔離區内還有一部分居民來不及逃離。這顆星球僅剩的二十萬常駐民拒絕聯邦的調配，沒有在半個多世紀前随百萬人的隊伍遷徙往其它星球，因為他們更願意留在自己的故土，無論它曾經曆多少次戰亂。

他們紮根在這裡，就留在了這裡。

在上帝親手刮出的大平原上，下起了一場灰色的雪。

它覆蓋到何處，何處便凋零。

潮汐缺乏惡意，靜靜地流淌。

污染并非出自它們的本意，觸碰所帶來的腐化與侵蝕隻是伴生現象的一種。就像樹木在秋日會葉片凋零、種子在春季會破土而生那樣。

但它為人類帶來的卻是死亡。

“長官。”

副官将整張分析圖都推開：“我們需要再次後退五公裡。”

“衛星基地也遭到一定程度的侵蝕，軌道打擊無法及時就位。我們從太空進行了三次焚燒作業，都未能徹底清除掉那些深埋的污染物，現在所有的異種群落更是獲得了移動速度的提升，戰機和機甲的鎖定系統很難攔截住如此密集的沖線頻率。”

“深空通訊嚴重受限，處于不穩定狀态，無論聯邦是否收到支援請求，短期内不會有後續部隊趕到。”

“我們必須後撤了。”

“不能後撤。”

柯克其實沒太聽清自己的聲音，他在想所有能用的辦法。

“一旦撤入蘇蘇裡江的流域範圍内，海德曼就完了。它是聯邦的三大糧食産區……你知道它每年養活多少人？”

“讓衛星基地抽調火力，軌道戰艦同步鎖定目标區。”

“再燒一次。”

“别燒了，你那火力不夠大。”

本來就在腦子裡将方案快速推倒了一遍又一遍的柯克瞬間火冒三丈，擡頭瞪着自己的副官：“你如果不想吃處分就——”

他想說，你如果不想吃處分，就不要随意質疑長官的決定。

然後他發現副官也帶着一臉茫然的神情正同他面面相觑。

通訊頻道還在閃，突然橫插進來的聲音倒是顯得正經不少。

“第二軍Ignis駐軍基地申請聯合作戰，遵從緊急情況應對準則第二百九十三挑b屬條例，對海德曼進行臨時支援，目前已進入海德曼邊境管轄範圍。”

柯克整個人都顯得又懵又茫然。

“Ignis？我沒收到任何通知，為什麼Ignis會攪進來？”

“Ignis在不久前同樣經曆了潮汐侵蝕，深空通訊受到嚴重幹擾。聯邦轄區内的潮汐爆發點高達十三處，作為崗哨星球，駐軍基地已同步對海德曼和其它隸屬第二軍的就近單位展開支援。”

嚴肅起來的聲音聽上去沒那麼讨打了，變得沉穩又可靠。

主打一個假話真話摻和着說。

甚至還圍着第二軍打轉，拉近關系，減少猜忌。

宇宙深空區，站在法赫納艦橋上的海因茨表情一言難盡。

他看了一眼滿嘴跑火車的老對頭，對方一邊笑，一邊用低沉又動聽的播音腔去忽悠腦子正攪成一團漿糊的柯克·赫夫。

朗的語氣和他的眼神完全是兩回事，挂着通訊的同時還在給法赫納打手勢，讓星艦幫忙把部分收容藏匿起來的Ignis艦隻給吐出去。

能夠光明正大地敲開特洛伊的城門，他沒必要再去花精力去應付衛星基地的部隊。

“請确認海德曼是否需要幫助。如果你們的守備軍足以應對突發情況，我們将轉道黑斯廷斯星域進行進一步支援工作。”

“理解，稍後我會将生物代碼和驗證編碼一并發送到你所指定的終端，并進行書面授權。Ignis擁有對礦星137的污染處理經驗，在危急情況下，我們有義務承擔起更多的責任，避免潮汐的危害範圍進一步擴散。”

海因茨看着男人笑嘻嘻地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還在和海德曼的官方搞社交。

對方的手裡捏着一枚勳章，正放在眼前端詳。那是朗從他和卡蘭的休息室床頭摸出來的，一枚帶着金烏标識的勳章。

“為了民衆的福祉與未來。”

金棕色的眼睛凝視着那小小的挂件，在宣讀誓詞時看不出任何情緒。

“為了聯邦的繁榮與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