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裡龐大的身軀動了動,向着更靠近Ignis的方向挪動一些,卡蘭呼喚了自己的星艦一聲。
“法赫納。”
在得到“我在”的柔和回答後,祂真正的身體謹慎地翻了個身。
“我去一趟海德曼,打開通路會消耗掉很大一部分能量。”
星艦笑了。
“全部過來嗎?”
“不,很小的一部分。”
認真思考了一下,卡蘭給出回答。
“快速清理完那些殘留的污染就走。”
“不去見見朗?”
對自己的主導者進行了一波打趣,太空中的星艦正漂浮于随時可以監控到兩顆衛星基地的軌道上,依舊屏蔽着整顆星球的通訊。
過去的幾天中,唯一發送出去的隻有一封海德曼駐軍總指揮的報告,聲明海德曼已解除危機,不再需要進一步的支援。
“之前你四個小時沒見到對方,就忍不住想要溜進内網去找他。”
“我會看看他。”
星艦的主導者非常坦誠,和自己的半身間毫無秘密。
“在不被驚醒的夢境裡。”
大部分人對于夢的認知是雜亂而無序的,畢竟不能指望大腦的碎片整理過程也包含着足夠強大的邏輯。
但祂的夢不同。
那些人類難以企及的永恒也會濃縮為一秒,肉/體被遺留在原地,精神卻已經陷入更高一級的維度。
然而苦命的人在夢裡也放不下工作。
比如朗。
看見對方對着光屏眉頭緊蹙的模樣,卡蘭差點笑出聲。
好悲慘的夢境内容,當事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做夢,邊勾勾畫畫邊讀報告讀得一臉認真。
這可愛的場景,讓一步踏入他人意識的訪客忍不住多觀察了一會,才從背後輕輕摟住對方的肩膀。
“這麼多工作?”
笑着摸一摸自己的人類,他将頭貼着對方的頸側。
“都能看見你眉頭間的皺紋了。”
“卡蘭?”
沒有身處夢中認知的人類愣了一會,然後握住那隻環繞住自己頸項的手臂。
“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Ignis……”
一根手指輕輕地壓在他的唇上。
淺色的眼睛裡含着笑。
“明天早上醒來,去看一看海德曼的大平原吧。”
星艦的主導者輕聲說。
“那些人可以重回自己的家園去。”
于是人類也漸漸明白過來。
“我睡着了。”
“嗯。我活動的時候,大家都沉入夢鄉會更安全些。”
祂的身體在進食,同時還抽空看了一眼坐在椅子裡睡去的男人。
對方手裡确實握着一張光屏,某種意義上來說醒來睡去倒是沒差,夢裡夢外居然保持了高度同步。
現實裡,男人的對面坐着整理文件到一半的柯克·赫夫,因為徹底清查爛賬而盯了十幾個小時的數據版,同樣一頭栽倒在桌面上人事不知。
乍一看好像綁匪和被綁架者同時嘎了,也算是奇景一樁。
“休息一小會沒關系,别急着醒來。”
“可是你在海德曼,我想見見你。”
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是一種很神奇的感受,朗随手将那份化作亂碼的報告扔到一邊去。
“你現在不是正同我說話?”
卡蘭用手指戳一戳對方的眉心,地面在祂的腳下融化,他們一頭栽進更深層的夢中,支撐着邏輯的思維逐漸崩塌,一切開始以編織者的期望運轉。
在人類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生長出漂亮的皮毛,腦袋也拱到了大團的酢漿草。
朗想張口譴責一下,就聽見自己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響來。那是貓科動物表示快活的聲音。
卡蘭冰冷的手指陷在花豹腹部的白色絨毛間,整個人俯下身去。
“别想工作了,在面對我時還滿腦子報告未免太過不解風情。”
被埋着嗅嗅的大型野獸原地翻滾,後腿也忍不住蹬了兩下。
惡豹急到快要說人話。
品性惡劣的星艦主導者笑着去撓那一抖一抖的耳朵,還要用指腹輕輕地碾一碾,眼見着對方有力的爪子頓時張開了花,開始做出踩來踩去的動作。
“駁回,反對無效。”
祂抱着這團滾燙的暖爐。
“現在你是我的了,永遠也逃不走。”
朗沉默了一會。
然後他将頭靠在對方的懷裡,輕輕叼着那隻摸來摸去的手,不再掙動。
所有酢漿草的花朵簌簌垂落下去,草地邊的水裡倒映着繁星般的眼睛。那些眼睛或年輕或年邁,可能來自于一個多情的男人,也可能來自于一位疲憊的女人,全部沉在水底的深處,隔着平靜的河面去仰視河畔鮮活的生靈。
它們是穹頂投射出的虛影,隐晦地透過鏡像勾勒出祂真正的身體形态,将現實與非現實的邊界線消融。
“别多看,不是什麼好東西。”
卡蘭輕聲說。
“會被帶走。向着生者伸出手臂,是我們的本能。”
惡作劇悄然結束,擺脫了野獸姿态的男人蜷縮在伴侶的懷裡,那冰冷的手指正緩慢地拂過他的耳畔。
金棕色的眼睛在風和流水的聲音中閉阖。失去的語言功能已恢複正常,不再是獸類咕噜咕噜的快樂動靜。
“好,我不看。”
這個世界太過空曠,除了他們彼此之外,沒有其他人。
祂編織出一個難以醒來的長夢,一個脫離了現實的狹間,從那些紛雜的事務中将人類搶奪過來,偷走片刻的溫存依靠。
連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都是真實的。
朗握住對方的手。
“可我想你多抱着我一會,小叔叔。”
卡蘭沒有回答,隻是順從了人類的話語。
這是一個太過難以拒絕的請求。
突襲海德曼以來還沒合過眼的人類,被彌漫上來的困倦淹沒,在冰冷的臂彎間睡去。
他沉入一個溫柔的夢中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