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緒送鄒涵的那隻包,鄒涵總共沒留兩個月,就不得已轉手了出去。
包幾乎全新,她沒背過,但她出得急,而且要全款,好在買主是個識貨的養馬人,沒怎麼殺她價。
五月下旬的某天,鄒母打電話來,着急忙慌地說鄒長華突發心肌梗,在醫院等着錢做手術救命,具體的情況鄒母哆哆嗦嗦的也說不清楚,三言兩語間都是在怆然淚下。
鄒婷籌到錢打了一筆過去,但遠遠不夠,後續治療費用跟不上。
鄒涵跟導員請了半個月的假。
她回泉州時,鄒長華已經做完了首次手術,卧床還沒醒來,靠着ECMO維持着生命。
短短一個周,錢跟流水似的淌了出去,鄒婷打回來的錢沒捱過三天。
鄒母向周遭的親戚借了個遍,鄒長華半輩子與人為善,能借的人都借了,不能借的人也實在是有心無力,怪不着人家。
不過每每登門,白眼或是陰陽怪氣的口舌總是免不了的,那些人無非是說鄒長華人救不回來了,勸鄒母别白遭那個錢,鄒長華說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到時候留她們娘倆欠一屁股債,怎麼還得清……話是難聽的,可其實說白了,也是為她們娘倆好。
鄒涵忍着沒發作,鄒母更是低三下四,畢竟有求于人,人情冷暖而已。
鄒婷那邊前前後後打了十五萬過來,鄒涵聽鄒母抱怨了幾句,她怨鄒婷忘本,嫁了個北京人,幾百萬的房子住着,兩輛小車開着,現在輪到她大哥生死攸關的時候,才給這麼點錢打發她們,到底是白眼狼,全忘記了她大哥當初的情。
鄒涵能理解,這些年姑姑家全靠姑父一個人頂着,又因着平常大事兒小事兒幫襯着娘家,姑姑也沒少在婆家受氣。
再說,總不能一直理所當然地要求别人舍了自己家,成全别人家。
或許人不如意時,是會恨的,恨天恨地,誰都會恨上。
鄒涵情急之下,就把那隻包賣了。
她大概怎麼都不會想到,秦方緒一時歡愉随手贈她的一個包,竟然救回了她爸爸的命。
荒謬可笑,又萬般慶幸。
一場意外,前前後後交代了八十多萬在裡頭,巨額數字,這又是多少普通人的半輩子。
長夜漫漫,寂靜的病房,隻有機器運轉的冰冷聲音,看到母親不眠不休地照顧着病床上羸弱的丈夫時,鄒涵突然意識到,原來她的父母已經不再年輕。
母親兩鬓好像添了很多皺紋,銀絲更是明顯,平日裡看着健朗的父親,如今隻能靠着開機就是以萬為單位計數的機器苟延殘喘。
她還記得,那是2005年,家裡為了節約張火車票錢,她無人陪伴,在淩晨六點提着兩個又大又重的行李袋獨自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車。車窗外,父母忍淚和她揮别的模樣漸漸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最終不得不感慨,大多數人這輩子,很多時候,世事無常最是無奈。
人情,金錢,都在用尊嚴買單,卑賤如塵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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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長華第二次送進手術室那日,泉州是個陰天。
明明快到初夏了,卻依舊不見天光大晴。
鄒涵沒敢在手術室外面等,她在樓梯道下了層想喘口氣。
樓梯口的玻璃窗外,雲層壓得低沉,像是籠上了沉重的帷布,陰雲潮濕又溫潤。
轉角的台階上,有位佝着背正抽煙的男人,看背影估計五十來歲,身上穿着灰塵仆仆的工地裝,腳上的膠鞋破了洞,露出斑斑血迹和水泥污漬混在一起的腳趾。
他坐的地方是塊暗地兒,這麼大個人就像隻蜷縮的貓兒一樣。
鄒涵看他抽得起勁兒,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大概是腦子抽了。
她走過去問了句“味道好嗎”,随後她張口又要跟人借煙借火,那人看遲愣地擡頭她好幾眼,最後沒給,起身瘸着腿下樓梯走了。
男人走後,就剩鄒涵一個人站那兒。
大概三個多小時,雙腿麻木,眼瞧着陰天轉黑,她接到了鄒母的電話。
……
鄒長華人救回來後,鄒母私底下有悄悄問過鄒涵,打聽那錢是哪兒來的。
她一沒畢業的小姑娘,哪兒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前段時間她也是慌瘋了,隻當那是救命錢,急病亂投醫,沒問錢的由來,現在想想,為人母的真是又驚又怕,生怕自家姑娘走了岔路。
鄒涵沒吐露實情,隻是說和林雨欣借的。
鄒母知道女兒這位室友,大一開學,她去鄒涵寝室幫忙鋪被子的時候見過,是個有錢的北京姑娘,就是人架子大了些,當時還擔心得很,唯恐鄒涵被人欺負了,沒成想人家心好,幫他們家這麼大一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