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張鐵匠果然找上門來,同行的除了幾個村中名聲好的婦人,還有一個面生的年輕人。
葉真請他們進了門,張鐵匠就介紹說那年輕人叫劉四,是和喻志淩一起去城裡的,出了事後,被商隊派來送他落葉歸根,給葉真一個交代。
“唉,那個,嫂子啊,我們對不住你!”劉四有些艱難地,磕磕碰碰地說:“才出了甯州城,就碰上大妖出山,淩哥為了保護貨物,跑慢了,這才……”
“他走的時候,因是妖獸襲擊,模樣不大好看,再加上天氣熱,我們領頭便主張火化了再送他回來。”
說完,從他放在門邊的大箱子裡,捧出了一個瓦罐。
在場的人不論什麼心思,目光都齊齊投向了它,才觸到就仿佛看見什麼忌諱,連忙又收了回來。
除了葉真,她的目光一直停在瓦罐上,這又不是真骨灰,沒什麼好避諱。然而在旁人看來,就覺得她是傷心過度,實際上葉真心裡想的卻是,村長這個準備,應該是想先穩住自己别亂跑,好讓事情進行得順利。
所以,這件事并不是這幾天就會發生的,她還有時間做點準備。
接下來一段時間,葉真表現得就像一個尋常新寡的婦人,除了常去後山準備丈夫的後事,就是躲在家裡。
轉眼就到十五,村長的孫媳婦趙娘子吃過晚飯,上門來找葉真說話。
“阿真,你要早些振作起來,喻大哥也不希望你這樣糟蹋自己身子。”趙娘子還是翻來覆去地勸她。
葉真心裡有些複雜,這位趙娘子,是她在村裡唯一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可是現在她到底知不知道村長的打算,葉真卻無從得知。
如果知道,還毫無芥蒂地同自己說這些話,實在令人背脊生寒。她現在對整個村子都起了疑心,許多陰謀論在腦海裡紛至沓來,停都停不下來,以至于最近跟村裡其他人都沒怎麼說話。
也虧得她原就是個格格不入的樣子,這才沒有讓人覺得奇怪。
兩人東拉西扯地聊到明月高懸,夜已深,趙娘子話頭一轉,對葉真說:“你最近總睡不好,這可不成,我做了個香囊,請我爹配了安神的藥材,你放床邊試試?”
葉真垂眸看着趙娘子微微顫抖的手上,圓鼓鼓,鮮豔精緻的香囊,心裡一寸一寸地涼下去。
但她還是穩穩地接了過來,道謝後仿佛一切如常地将趙娘子送出門去。
回屋後,她掩住口鼻,将香囊拆開,裡頭有紗布包着的粉末,她可不敢湊近聞。偷偷把紗布包從窗台扔到了屋外,才回房熄燈,和衣躺下,塞了布團的香囊擱在枕邊。
那頭趙娘子出了院門,卻沒有走,而是等着屋裡的燈光沒了,才急匆匆回家去。
一進家門,發現不僅村長一家,她爹趙先生此時也在,還有張鐵匠。
見她回來,村長立刻問:“如何?她可有起疑?”
趙娘子搖頭:“還是跟平日裡一樣,我看着她熄燈睡下才回來的。”
村長點頭,又吩咐其他人:“好,你們先去入口等着,亥時我們就帶她過去。那香半個時辰見效沒錯罷?”
見問到自己,趙先生肯定道:“不錯,她們家屋子小,不管放沒放到枕邊,都有效。”
“嗯。”村長長出一口氣,“希望安安穩穩地完成,我這輩子也就過去了,對不起的鄉親們,都還在下面等我呢。”
他的年紀,已經等不到下一個三十年了。
“爹,你也是不得已。”村長兒子想寬慰他幾分。
村長擺擺手:“唉,都是命。今兒過後,就都交給你們了,一定要保全村子。”
時間差不多了,幾人便擡着一架,出門靜靜地往葉真家走去。
一人無聲地翻過院牆,輕輕将門闩打開,其他人魚貫而入等在前院,趙娘子從窗戶探視,隻見葉真側躺在床上,呼吸均勻,俨然已經熟睡。
于是她和令一個婦人悄悄進屋去,見那香囊果然被放在了床裡側的枕邊,放下心來。二人将葉真扶出院子,張鐵匠将那按圖紙打造好的鎖鍊給她手腳戴好,再将她塞進轎中,一行人關好門直往後山走去。
大家都沉默地走着,隻能聽見鎖鍊因為颠簸,互相碰撞發出的輕微聲響,而轎子裡葉真輕輕睜開了雙眼。
她一直沒有睡着,有人翻進院子時就知道了。
趙娘子給她香囊時,葉真就猜到大概率今夜要動手了,可她沒有選擇立刻逃走,因為以這村長的決心,如果他們發現人跑了,一定會追捕。
而且會發動其他人一起追,因為事關整個村子的命,又已經定了人選,其他村民絕不會反對。葉真沒有把握在全村傾巢而出之前,逃到城裡。
倒不如先讓他們以為得手了,再自行離去,反正她已經知道那“獻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