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
挺好的。
不管是江川還是霧星河,這段時間說得最多的詞,好像就是這兩個字,一個能夠囊括所有喜怒哀樂,跨越了漫長歲月,卻又輕描淡寫的詞語。
霧星河以前不懂,為什麼這世上會有最熟悉的陌生人,因為在他看來,熟悉就是熟悉,陌生就是陌生。
而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他們仍然有着相同的口味,可以吃同一碗米線,去同一家燒餅鋪子,那些共同的鮮活的回憶,在每一次接觸中,都被強制喚醒。
他知道江川所有的過往和習慣,江川也了解他所有的狼狽和脾性,他們之間有割不斷的羁絆。
這一點,就算隔了十年也還是沒變。
但同時他們又變得如此陌生,十年的空白,讓他們面對面站在一起的時候,居然連一句真話都不敢說。
他是,江川亦是。
江川在獄中的許多年是怎麼過來的。
他每天都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
出獄後的這幾年又在做什麼。
……
甚至江川現在經營的燒烤店,是怎麼開起來的,他和楊楓又是怎麼認識的,他都一無所知,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去問。
想問他為什麼這些年一次也不願意見他?
想問他曾經寄出去的那些信,江川有沒有收到,他看過嗎?看過又為什麼不回信?
想問他為什麼出獄了也不跟他說,還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讓他找也找不到?
想問他……為什麼明明已經走了,卻又突然回來?
可同時,他又何嘗不是在瞞着江川。
十年時間,他們一個在裡面,一個在外面,隔着高不見頂的銅牆鐵壁和三千多個日日夜夜,人生軌迹天翻地轉。
他身上也有太多秘密。
于是那些來不及說的,和不敢說出口的,到頭來,也隻能用一句“還好”來代替。
時間的空缺,造成了他們之間的這片空白。
那就隻能繼續交給時間來修複。
·
霧星河将手裡的藥放在門口的鞋櫃上面,走進去換上了家裡的拖鞋,應該是出門的時候太着急,江川走時也沒顧得上給他穿鞋。
他回來的時候,穿的是江川在醫院門口給他買的一雙拖鞋,上面還有藍色的小貓。
“我想洗澡。”他扭頭對江川說了句。
“什麼?”江川愣了一下。
他這兩個問題跳躍度太大,江川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洗……洗澡啊,那你洗吧。”
霧星河看着他,“可是熱水器壞了。”
江川這時也想起來了,他生病發燒就是因為洗了冷水澡才導緻的,江川撓了下頭。
“……我家裡能洗,你要是不介意的話。”
“可以。”
霧星河轉身就回卧室拿了件幹淨衣服,然後跟着江川去了隔壁。
他身上的睡衣原本就被汗水浸濕,又在醫院睡了一下午,帶着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兒。
再不洗澡,他覺得自己要臭了。
晚上十點,這個時間點楊楓還在店裡忙着,家裡沒人,江川掏出鑰匙開門,側着身讓霧星河先進去。
随後他關上門,拎着保溫桶進了廚房,“我把剩的粥熱一下,你吃點東西再洗澡吧,下午才剛退燒,不吃東西就洗澡容易頭暈。”
霧星河正在打量這間跟隔壁一樣格局的屋子,客廳收拾的挺幹淨,沙發上也沒有亂扔換下來的衣服和襪子,陽台上挂着幾件眼熟的花襯衫,應該是那個叫楊楓的人。
“江川,我想吃紅糖雞蛋。”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他不知道江川家裡有沒有雞蛋,要是沒有的話還得去下樓出去買,他們兩個男人住,應該也沒有紅糖。
他這個要求其實有些任性,話剛出口,霧星河就有些後悔。
江川正要去廚房的腳步一頓,“……家裡應該還有幾個雞蛋,我看看。”
他轉身打開冰箱,發現裡面果然還剩最後兩個雞蛋,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也不知道壞沒壞。
“紅糖沒有,先用白糖吧,我明天去買點。”
“……好”
霧星河愣了下,随即乖乖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江川在廚房裡忙活。
對他來說,隻要是江川做的,紅糖白糖都可以,他真的一點都不挑食。
江川拿着雞蛋去了廚房,先把米粥盛出來放進微波爐加熱,然後起鍋燒水,等水沸騰之後,單手打了兩個雞蛋進去,等雞蛋微微凝固,他拿筷子稍微攪動了一下。
熟了之後,他将雞蛋和熱水舀出來放到碗裡,然後放了兩勺白糖,拿了個勺子出去。
霧星河以前就愛吃江川煮的糖水雞蛋。
那時候,雞蛋還是挺貴的,江奶奶籃子裡的每一個雞蛋都有數量,家裡隔兩天才能吃一次,霧星河有時候半夜饞了,江川就會偷偷起來給他做。
第二天要是發現少了,就讓他說不知道,江奶奶就會罵江川幾句,但是江川白天又很少在家裡,江奶奶逮不到人,漸漸就忘記了這茬事兒。
霧星河吃得眼眶有些發酸,覺得還是紅糖的好吃一些。
“水放好了,可以去洗了。”江川從浴室裡出來,喊了他一聲。
“好。”
霧星河放下碗,低着頭拿了換洗衣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