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其實很少看見霧星河哭。
他曾經在監|獄裡閑得無聊時數過,發現他哭的次數居然都不超過一隻手。
而且令人驚訝的是,他一個才十幾歲,個頭剛到自己胸膛的少年,在被人圍在巷子裡拳打腳踢,忍饑挨餓的時候,居然也一次都沒哭過。
意外的很堅強。
第一次看見霧星河哭,他記得是在大年三十那天。
年前的時候,江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
霧星河便留下來替他照顧了奶奶幾天,等到傷好的那天,正巧到了春節,奶奶就對準備要離開的霧星河說,讓他留下來一起過了年再走。
小孩兒當場就紅了眼。
就是那時候還要面子,硬說自己沒哭。
中間有幾次他記不太清了,隻記得應該是他說了什麼話,惹了他生氣。
小小年紀脾氣倒是不小,但好在來得快去得也快,每次一根棒棒糖就能哄好,實在不行,那就再加上老馬家的芝麻蜂蜜燒餅。
反正隻要是甜的東西他都愛吃。
最後一次看見霧星河哭,是在十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廢棄髒亂的廠房裡,少年趴在布滿灰塵的地上,哭得肝腸寸斷,那天他出門太急忘了帶糖,都沒法兒哄他别哭。
江川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心髒一陣疼。
再就是現在這一次。
霧星河抱着他的脖子,沉默地哭着。
他雖聽不見對方抽泣的聲音,但是頸間不斷滑落的液體,都在清楚地告訴他霧星河這些年的委屈和難受。
江川心髒悶沉沉的,還有一絲抽疼,像是被堵着一大盆濃烈的岩漿,又燙又讓人喘不過來氣。
他伸手拍了拍身上人的背,手掌在霧星河後脖子上輕輕捏了幾下,“乖,不哭了……”
像在安撫一隻無助撒嬌的小貓。
卧室門隻開了一半,客廳的燈光通過卧室門縫灑進來一部分,昏暗的卧室内,兩人都沉默着沒說話。
良久,他感覺頸窩裡一沉,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垂在他頸間不動了。
江川等過了會兒,才悄悄扭頭看去,發現小花貓哭着哭着居然就這樣睡着了。
他有些失笑,“就這,還要找我算賬呢。”
話雖這麼說,江川眼底卻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心疼。
他忽然想起什麼,手掌向上摸到霧星河後背上的傷痕處,輕輕揉着那片淤青。
結果才剛揉了幾下,霧星河大概是疼到了,有些不舒服地哼了一聲,他隻好又停下來。
江川就這樣躺着大床上,身上趴着熟睡的霧星河,睜眼看着卧室的天花闆出神。
霧星河剛剛問他,這些年為什麼不肯見他一面,為什麼這十年連一句隻言片語都沒有。
因為他不敢。
他怕自己看一眼就再也放不下了。
·
江川當年是以過|失|殺|人的罪名,被送進去的。
一個剛滿十九歲的,被警察當場目擊抓捕的殺|人|犯,他最終被判了八年,關在榆城第一監獄中服刑七年,因表現良好減刑了一年。
曹叔跟他說,改過自新,還能重新做人。
可是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對于當年隻有十九歲的江川來說更難。
他還記得那個女人來見他時說的話。
徐子舒衣着雍容華貴,氣質優雅,是他從前在榆城從來沒見過的一種富貴。
女人語調緩慢,面容平靜,态度看起來十分溫和,但正是這種不急不迫,反而透露出一種自然的高貴。
“你叫江川是吧?”
女人手裡握着看守所的電話筒,看着與她相隔一面玻璃,容貌年輕俊氣的男孩。
徐子舒:“你的事情星河都跟我說過了,我很感謝你們一家人對星河的照顧,作為報答,我會請最好的律師來接手你的案子。”
江川嘴唇幹裂起皮,雙眼無神地望着對方,半晌才開口問了句,“他……怎麼樣了?”
徐子舒眉心輕蹙,又很快松開,“他很好,醫生說沒傷到腳踝處的骨頭,不會影響到以後正常行走。”
江川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還有他身上的傷,告訴醫生輕點,他很怕疼……”
徐子舒打斷他的話,“這些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我是她的母親,我自然會心疼他,為他着想,首城那邊也有更好的醫療資源。”
江川愣住,“首城?”
徐子舒點頭,“我想星河應該是沒跟你說太多,關于他的出身和家庭吧?”
江川沒吭聲,隻靜靜地望着她。
徐子舒輕挑眉頭,自信一笑。
“我們霧家在首城擁有一家上市公司,名下資産更是數不清,星河從小就是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離家幾年,我和他父親都很想念他,特意為他準備了一個禮物,也不貴,大概也就一百萬,畢竟哄哄小孩子嘛。”
江川垂在腿上的手指,倏地握緊。
“你說是不是……”
女人溫柔如刀的目光,慢慢落在江川身上。
明明才十九歲的少年,言語間卻像個成熟男性一般沉穩,心思缜密,很難說這是他深藏不漏的本性,還是在長久疲憊生活下的被迫成長。
但不管是哪一種,他和星河都不能再繼續接觸。
“聽說你父親當年被判刑後,你奶奶四處借錢疏通關系,可惜他進去沒多久還是死了,隻留下了一百多萬的債,讓你們一老一小來還。”
江川目光一凜,“你調查我?”
徐子舒輕聲安撫道:“别激動,你這份信息在警察和榆城這邊都不是秘密,稍微動用一點關系就能知道,我想說的是,你們家那些債,我都可以幫你還了。”
“從此,你再也不用和那些催債的人打交道。”
江川眼神動都沒動,“理由呢?”
“畢竟你救了我兒子一命。”
徐子舒說:“雖說他遭遇危險也是因為跟你接觸過多,才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盯上,你該救他的,但你現在願意一個人頂下這些,我們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