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和胡冬冬兩人是同歲。
一個生在了年中的三伏暑天,一個生在了年尾的寒冬臘月。
大概是因為生在了正夏天,江川這孩子從小就精力旺盛,三歲上了幼兒園後,一躍成為他們電廠家屬院裡最難管的孩子王,沒少讓大人追在屁股後面罵。
胡冬冬的性格就靜一些,不過他是因為家裡管得嚴,本質上也是個不安分的主,背着家裡沒少跟江川一起厮混。
爬樹掏鳥、澆螞蟻洞、彈弓打棗等等……都沒少幹,兩人是真正的穿開裆褲長大的兄弟。
江川仗着比他早出生幾個月,身子骨也比他壯實,一直把他當自己的跟班小弟對待。
為此,胡冬冬抗議過不止一次。
但是抗議無效,起義的号角還沒吹響就被江川的拳頭暴力鎮壓了,這令胡冬冬很是郁悶。
後來願意相信江川,是有一次他在幼兒園跟隔壁班的小胖子打架,被對方摁在地上摩擦,抱頭求救時,隻有江川二話不說就拎着掃帚上前,一頓亂掃将對方打跑了。
這對當時的他來說,簡直如同天兵神降。
小胖子被江川打得坐在地上哇哇哭,胡冬冬站在一旁感動地涕泗橫流。
從那以後,他就決定以後跟着他江哥混了。
不過因為打架這事,江叔叔被拉去學校讓老師罵了一頓,灰頭土臉地帶着兒子回家面壁思過了。
胡冬冬還覺得很不好意思,從家裡偷了兩顆大白兔奶糖,塞給江川。
江川一口一個,吃得胡冬冬在一邊看着直流口水。
“你爸打你了嗎?”
“沒有,我爸什麼都沒說。”
胡冬冬讓他把糖紙給自己舔舔,那上面也有不少甜味呢,“那……你媽媽呢,她也沒打你嗎?”
江川搖搖頭,“我媽也不愛打人,也就罵我幾句,我奶奶正要打,讓我爸給攔住了,我爸還說周末帶我去打籃球呢。”
胡冬冬聽得一臉羨慕。
江叔叔人可真好,又會做玩具還帶着江川玩,江川做錯了事情也不揍他,不像他爸爸,就隻會逼着他坐下來看書,說什麼讀書才是正道。
他忍不住央求道:“那……那你也帶上我呗,我還給你帶糖吃。”
聽見有糖,江川故作思考狀想了一會兒,“那行吧,下不為例啊。”
不過那天胡冬冬沒去打成籃球,因為他爸那天下工早,回來時因為工作不順心,還耷拉着臉,撞見他不在家好好學習,要出去打籃球,頓時就惱了。
還沒聽他解釋就把他攔下了,鎖在屋裡讓他背唐詩三百首和拼音字母,背不會就不準吃飯。
胡冬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沒用。
直到後來,他們這場籃球也沒打成。
江家一夜變故,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慘案,那是小小年紀的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家破人亡。
沒過多久,江川也走了。
聽家屬院的大人們說,江奶奶賣了廠裡分的房子還有家裡的一應家具,然後帶着江川搬到了郊區去住,那是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家屬院裡的人都在唏噓江家的不幸遭遇,提起來時,臉上全都是遺憾。
而又過了一段時間,就連被大家當做茶餘飯後談資的江家,也逐漸消失在了家屬院,再也沒有人提起過。
好像隻有他還記得那個幫他打架出頭的江川,那個總是笑呵呵的江叔叔,溫柔漂亮的江阿姨,還有做飯特别好吃的江奶奶。
……
和江川再次見面,是在市中心的一家網吧門口。
那時候胡冬冬剛考上榆城最好的初中,家裡終于對他管得松了一些,允許他出去玩一天,他就和幾個朋友一起去了向往已久的網吧。
就是那種不要身份證,也能随便玩的黑網吧。
中途他因為輸了一局,就被罰去前台買礦泉水和泡面,有個身量修長的男孩正在跑來跑去,來回搬貨物。
那會兒正是大夏天,男孩頭臉上全是汗,上衣整個都被浸濕了。
他要的泡面口味貨架上沒有了,老闆讓他稍等兩分鐘,卸完貨就給他拆,他就無聊地看了眼那個男孩,心裡還奇怪這人年齡看起來也不大,怎麼出來幹這種累活。
結果對方一擡頭,他就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也許是他盯着對方看了太久,男孩也好奇地望過來,兩人齊齊愣在原地。
“江川?”
“胡冬冬。”
胡冬冬詫異于這個人居然真是江川,同時又驚訝于他怎麼會在這裡幹這個。
“你……你是不上學了嗎?”
江川擦了擦臉上的汗,“沒,我在六中。”
胡冬冬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學校,但又不知道如何問,隻好說:“那你在這裡是……”
江川擦了把汗,随口道:“掙點外快。”
“哦,好吧。”
……
那天回去之後,胡冬冬就開始找人打聽六中的位置,然後跟家裡撒謊說去新華書店看書,騎上自行車就跑到六中去找人。
等他頂着烈日騎到空蕩蕩的校門時,才想起來現在是暑假,學校早放假沒人了。
于是又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後來還是在初一那年放寒假的時候,他不甘心又去了一次,這才再次碰到江川。
往後的初中三年,以及高中三年,胡冬冬隻要一有時間就跑到這邊來找江川。
他們重點中學的學習壓力很大,他一直将這裡當自己的某種心靈花園般的存在。
每當心裡郁悶時,他就找理由翹掉兩節晚自習,然後帶上兩瓶啤酒和半包煙,來這兒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江川煩他煩得不行。
尤其是胡冬冬說起自己和隔壁班班花,那段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的暗戀史時,簡直又臭又長。
而胡冬冬第一次見到霧星河,就是在那樣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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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桌上喝酒劃拳的喊聲,将胡冬冬的思緒猛地從遙遠的回憶中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