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峰的海拔高度大概在一千米左右,從山腳開始爬,腳程快的話,也要走上兩三個小時才能登頂,要是腳程慢點,估摸得一上午時間了。
好在山體平緩,台階沒有那麼多,山上綠蔭環繞、小溪流淌,這種天氣爬起來還是挺輕松惬意的。
不過爬到一半時,幾人還是有點累了。
柳文甜的運動量平時就比較多,因此還能接受,劉珂這小姑娘就不行了,此刻已經氣喘籲籲。
衆人便停下來歇息。
楊楓從包裡拿了水和面包,還有餅幹和糖果,貼心地擰開瓶蓋遞過去,劉珂道了聲謝,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瓶。
“吃點東西補充下丨體力。”
他将拆開的面包遞給劉珂,又将她手裡的礦泉水瓶拿過來蓋好,防止不小心碰到灑出來。
“謝謝……”
劉珂臉頰微紅,下意識往周圍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他們,這才接過來。
“你也吃點吧。”她将面包掰開一半給楊楓。
楊楓笑着接過來,笑得後槽牙都露出來了。
他三兩口将面包塞進嘴裡,稍微緩了一會兒後,忽然注意到另一邊椅子上,柳文甜坐在那裡不吭不聲的,意外地有些沉默,便朝她扔了一包餅幹。
“你最愛的威化餅,不夠了我這兒還有。”
柳文甜冷不丁地被東西砸到,條件反射接在懷裡,回過神朝他看了一眼。
“……行,謝了。”
楊楓見她面色有些奇怪,問了句,“你看什麼呢?”
柳文甜撕開餅幹袋子,拿了塊餅幹放嘴裡,鹹甜香濃的味道在口腔裡瞬間化開,她聲音含混道:“沒什麼,剛看見一隻鳥飛過去。”
楊楓心想,小鳥而已有什麼吓人的,而且剛才柳文甜臉上的表情可不像是看見小鳥了。
他便順着柳文甜的視線看過去,然後也是一愣。
·
江川和霧星河兩人坐在另一邊長椅上,和楊楓他們三人中間隔着一顆攔腰粗的大樹,有些距離。
霧星河左腿正搭在江川的大腿上,江川在給他捏腿上酸疼的肌肉。
“捏着疼不疼。”江川一邊按一邊問他。
霧星河眉頭緊蹙,牙齒一個用力咬碎了嘴裡的棒棒糖,他強忍着沒發出聲音,“……還好。”
江川見他努力控制表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下,下手輕了一些,霧星河腿上的肉捏起來軟軟的,一看就是不經常運動的人。
這不,才走了半程山路,小腿就酸了。
江川建議道:“身體素質太差了,以後加上點運動,我每天早上跑步喊上你一起。”
霧星河表示拒絕,“不要……我最讨厭早起了,跟你不一樣。”
以前榆城市中心附近,有兩家私立的中小學,門口的超市都會從奶廠進一些新鮮的牛奶,賣給早上來不及吃早飯的學生。
鮮牛奶的保質期很短,江川那時候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騎着老闆的三輪車,到奶廠去将牛奶拉回來,然後将車再還給超市老闆。
來回一趟是五元錢。
那是江川的第一筆打工收入,也是因為這個,他養成了早起的習慣。
後來不再去送貨之後,他又得早起趕在上學前幫奶奶和好面,以及做一些重活之類的,也沒有時間讓他懶床。
包括在監獄裡的那段時間,他們每日作息也是晨昏定省十分規律,身體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節奏。
可是霧星河沒有,他這些年本就睡眠不好,晚上睡不踏實是常事,甚至睜着眼睛到天亮的都有,運動都是那些精力充沛人士的消遣。
江川歎氣,“那倒也是,以前上學都得喊你。”
霧星河在六中上學那會兒,每天早上睜眼都得醒兩分鐘,江奶奶每天早上準時叫他。
江川:“那就晚上早點睡,不跑步我們散步也行。”
霧星河看了他一眼,“我睡不着。”
江川:“我看你昨晚睡得就挺香。”
霧星河嘟囔一句,“那是有你在旁邊,你不在的時候你怎麼知道我睡沒睡?”
江川捏着他小腿的動作一頓,不知道想到什麼,嘴角的笑意慢慢落下。
“……你經常失眠嗎?”
霧星河将嘴裡咬碎後抽出來的棒棒糖棍子,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眼眸低垂,想了一會兒才說:
“有時會失眠到清晨。”
江川問他,“什麼時候開始的?”
“……記不清了。”
霧星河是真有些記不清,他忘了自己是從什麼開始變得徹夜徹夜睡不着,有時候即使睡着了,也很容易醒,窗外稍微大點的風聲都能把他從睡夢中吵醒。
“應該有好幾年了。”
江川垂着眼沒有看他,讓他換另一條腿上來,他捏着霧星河的小腿肚,語氣仿佛很随意地問道:“那每天吃維生素C會好點嗎?”
霧星河:“……”
他沒說話,嘴裡的碎糖果被他咬得嘎嘣響,等聲音停下來,霧星河将糖果全部嚼碎咽下去後,才開口。
“嗯,會好點。”
霧星河随身帶着一個白色小瓶,每天早上吃完飯,江川都會見他拿出來倒一粒吃下去,那瓶子很小,瓶身也很幹淨,上面什麼字樣都沒有。
江川問他是什麼,霧星河說是維生素C,他便沒有再多問。
沉默片刻,霧星河忽然又說:“這是林醫生專門給我調配的,我有聽她的話,每天一片。”
江川“嗯”了一聲,“吃了多久了?”
霧星河說:“大概……有三四年了吧,現在吃的少了。”
意思是說他現在病情其實比較穩定,江川也聽出來了,他有心想再多問點,但又不知從何處問起,正思考着,他手指突然碰到一處地方。
江川低頭看過去,是霧星河的褲腿往上卷起來了些,露出小腿上的肌膚,那上面有一個不太起眼的孔狀疤痕。
“這是……”
江川話還沒說完,猛地意識到了那是什麼,他下意識在傷疤處撫摸了幾下,“這是當初……留下的傷口吧。”
“嗯,看着很嚴重,不過救治的很及時,恢複還不錯。”霧星河看了眼腿上的疤痕,“在國外專業祛疤機構做的,不細看的話,一般很難發現。”
“嗯,不太明顯。”
江川眼睛盯着他腿上的疤痕,腦海中忍不住回想起那夜暴雨下的舊廠房,以及那令人心髒驟然停止的巨響聲,他眉眼間布上一層陰霾。
“都過去了。”
霧星河将左腿放下來,換了右腿放上去,下巴朝江川揚了揚,“還有這邊呢。”
江川沉默着給他揉腿。
時間過去了十年,當時的很多人和事大多都随着時間消失了,那些沒有消失的,也變了新的模樣,熟悉的街道門牌變了,留下來的人也換上了成熟面孔。
但是霧星河腿上那塊消不下去的疤痕,卻在清晰地提醒着他某些過往。
他隻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起來,那每日都能看見這塊疤痕的霧星河豈不是十年來從沒有忘記過,那得是多麼痛苦的煎熬。
“嘶……”
霧星河有些吃痛地縮了縮腿。
江川回過神來,“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都捏疼我了。”霧星河歎了口氣。
“……抱歉,我輕點。”江川道。
霧星河托着下巴看着他,“我說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沒有什麼不開心的。”
江川擡頭朝他看過去,霧星河眨着眼睛看他,黑色修身版的登山服,襯得他整張臉更加粉白透亮,是那種運動過後面色紅潤的健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