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育睦唰地擡起頭,帽子上揚,完整地露出迷茫的臉,陸擇栖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
後悔總是來得很遲,他愣愣地眨了眨眼,搭在褲縫處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一下,很快又松開。
在真正開口之前,他其實完全沒有刻意思考過這些話。
可當聽到林育睦的那聲“謝謝”之後,烏雲密布的天空好似被閃電猛然破開,露出一道湛藍澄澈的縫隙。
他後知後覺地理清了什麼,甚至沒來得及進行任何思考,在抓中頭腦中忽然亮起的絲線後,像剛開始學走路的孩童一般,蹒跚着将零碎的語句脫口而出。
颠三倒四,混亂不堪,或許根本無法被聽者理解,可他仍然狠狠地松了一口氣,宛如完成了重大使命。
語音落下的瞬間,他緊繃的雙肩也一同沉下去,耳畔隐約傳來窸窣的雜音,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似乎是他淩亂的呼吸聲。
他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嘗試過與系統對話,幾乎忘卻了對方的存在。一日複一日的緊張練習早已占據他全部的精力,叫他無暇顧及其他。
直到今天聽到林育睦突然暈倒,無法繼續參加彩排的消息,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後台很多人來來去去,工作人員和選手們四處奔波,聲音嘈雜。
等他從一個個傳話的人口中聽聞這件事,時間已經過去不知多久,他根本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也沒看到林育睦離開的背影。
他和朱嘉甯面面相觑,各自沉默了一會兒。
忽地朱嘉甯擡起頭,眉頭緊鎖,聲音顫抖,最先說出口的不是對組員的擔憂,而是:“那彩排怎麼辦……”
陸擇栖猛地看向對方,卻沒能說出任何責備的話。
他無意識地握緊雙手,細細回憶起了前兩周目的事,那時候,一公彩排十分平淡,壓根沒發生過任何意外。
是了,原來是這樣,全都是因為他。
是他在這一次太過出風頭,表演了個人舞台,靠着過去存檔的記憶成了初C,引起其他選手的注意。
所以才會被第一個拿到選擇權的湯寶元點名叫上台,與《夜奔》的原表演者張寅在同一個小組。
而林育睦沒在第一輪被選走,因此給了朱嘉甯将他拉入自己組合的機會,成為了《LOVE OR DESTROY》B組的一員。
陸擇栖完全不曾料到,他奪走了林育睦的初C,竟然就這樣與對方交換了命運的軌迹。
這樣一來,他不就變成罪魁禍首了嗎?
如果他隻是普通的練習生,沒有經驗,沒有特點,丢進選手堆裡無人注意。
如果他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擰開飲料瓶後瓶蓋裡不會出現“再來一瓶”,隻有“謝謝惠顧”。
那樣的話,林育睦或者其他的什麼人,便不會被他做出的改變影響到,不用這麼辛苦,也不會錯過彩排。
然而,正是因為他擁有着前兩周目的經曆,正是因為他本輪沒有在《LOVE OR DESTROY》組而是在《夜奔》組。
他才得以在那一刻挺身而出。
陸擇栖暗自想,原來因果是這般神奇的玩意兒,怪不得涉及到穿越或輪回的作品總是要對此大書特書。
本有罅隙的兩個齒輪連接在一起,不存在絲毫誤差,精密的鐘表體内連一小片銅鏽都沒脫落。
“咳咳咳……”寂靜中突然響起一連串不合時宜的咳嗽聲,許維立刻驚恐地捂住嘴,眼瞳顫動,緊張的聲音從指縫間擠出,“不好意思沒忍住,不要在意我,你繼續!”
“……”陸擇栖兩手一垂,不動了。
林育睦似乎也才回過神來,眼簾一垂,擡手壓了壓帽檐,整張臉才藏進黑暗裡不過一瞬,又好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揚起臉。
陸擇栖看着他,愣愣地眨了下眼,剛想開口,下一秒他便再次躲開目光,眼睫緩慢地撲朔,燈光打在他鼻梁上,像猛地被點燃的焰火。
他不說話,隻有眼睛在沉重地閃爍,陸擇栖在對方沉滞的凝視中察尋出一絲惶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動是多麼莫名其妙。
大晚上突然創進别人宿舍不提,還自顧自地說了一通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于此時此刻降臨的沉默便是最好的證明——他會不會被307房間的四名成員當成怪人啊……
“……我說完了!大家晚安!”短暫地寂靜之後,陸擇栖猛地轉身,打算臨陣脫逃,手指剛搭上門把手卻一下子頓住。
他微微垂下視線,瞥見幾根手指捏在他衣角。
在他轉身的間隙,林育睦忽然伸手拽住他,擡起臉用最輕微的目光望着他。即使沒有化妝,眼部的線條依然清晰,眨一下,睫毛總要走過更長的距離,因此平靜地注視的樣子總顯得深情。
但也僅僅一瞬,等他察覺到看過來時,對方又重新錯開,将視線的盡頭隐藏在羽睫濃重的陰影下。
陸擇栖沒有等待太久,大概是一次眨眼的時間之後,林育睦叫住他:“這個給你。”
聲音輕得像剛剛熄滅的白熾燈,纖細的燈絲微微顫抖着,散發出最後一抹忽明忽暗的柔光。
陸擇栖攤開手掌,與對方的手交疊了一瞬,指尖落到掌心時不同于上次那種鐵器般的冰涼,反而帶着淡淡的溫熱,像輕觸了一塊暖玉。
他攥緊手,回到走廊外後才背靠着牆面攤開了手掌。
手裡是變得有些發皺的創口貼,至于手指上那條不足一厘米的傷口,早就已經迷失在皮膚細膩的紋路裡,看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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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後台,有個工作人員端來幾個紙杯,雜亂無章地擺在桌上,張寅拿起來一個,往嘴邊送了送又突然移開,朝陸擇栖所在的方向擡了下手腕:“要不要喝一點?還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