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覺現在話筒擺放的位置怎麼樣?”
“你需要耳機裡的人聲大一點還是伴奏大一點?”
“你想聽幹音……就是你原本的聲音,還是帶點染色?”
黑色帽子錄音師仿佛擁有兩副面孔,明明上一秒還在托着下巴東扯西扯,下一秒就能收起情緒,無縫銜接地投入到本職工作裡去。
陸擇栖面對一連串“你”開頭的提問,全程順服地點頭,說老師您來決定就好。
随後果不其然又是被對方一通教育。
他們這些選手大多是名不見經傳的練習生,錄音監制根本不會去提前了解他們的嗓音條件和演唱習慣。工作時大多是以自己的固有想法,按照往常習慣去引導。錄音過程中歌手本人如果不主動進行思考,隻是一味迎合着錄音師的步調前進,最終呈現的效果往往一言難盡,“百萬修音”隻是網上的調侃,現實中依舊是幹音質量越高,成品越好。
錄到最後,陸擇栖漸漸感覺到太陽穴發脹,這讓他産生一種自己下一刻就會由于大腦缺氧暈過去的錯覺,就連耳機裡傳來的歌聲也都變得飄渺,高音忽地滑上去,好像展開翅膀般,朝着沒有盡頭的天空飛去。
一句歌詞裡,換氣、音準和情緒表達等細節都需要花時間一遍遍去錄,在冗雜的素材中選擇出最合适的。
最終,黑帽子帶着用近似炫耀的語氣告訴他,說是每句素材都保留了至少兩條,叫他不用擔心。
陸擇栖獲得準許後離開,跟排在下一位的選手在門口打了個照面。
他認真地把對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你已經沒事了?”
“滿血複活。”許維驕傲地叉腰,陸擇栖某某望着他大搖大擺向錄音棚進發的背影,不禁擔憂他出來後會不會再次變成殘血模式。
陸擇栖和仍在候場的幾位成員寒暄幾句,成功将錄音的焦慮傳遞給排在後面的朋友。
有人趁他不注意,往他手裡塞進個溫熱的紙杯,一個紮馬尾的小姑娘友好地沖他笑笑,沒說話,先是用動作示意他多喝些誰,緊接着又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陸擇栖跟在她身後出了門,拐進另一個房間。
“團體錄音結束之前前請先在這邊休息。”這位擔任“領路人”的職員,講起話來語速很快,有些怯怯的,可能工作時間不長,未習慣和“電視上”的人們相處。
她剛一交代完,便急忙閃回走廊,陸擇栖表達感謝的客套話隻說了一半,就看着對方移形換影般于眼前消失了。
房間裡已經有兩個人在,先一步完成錄音的林育睦正和一位其他組成員圍着桌子抽積木,陸擇栖可以隻憑背影就認出他,原因僅僅在于……明明有人進來,他卻能做到完全不在意,注意力仍集中在桌面上。
看對方毫無反應,陸擇栖放棄了主動打招呼這個選項,輕手輕腳地踱進去。
這間等候室被裝飾得像少年宮內的兒童益智區,四周貼着卡通牆紙,有一面牆布滿便利貼,上面似乎都寫了字。或許是為了幫助來這的人們打發時間,書架上整齊擺放了花花綠綠地雜志,茶幾一角堆放着當下較為熱門的桌遊。
林育睦正忙着研究剔除掉哪個積木塊才能讓桌上的這幢小小建築物穩固不倒,看起來絲毫沒發覺有人正在靠近,陸擇栖在他身後垂下眼,從他稍長的發尾一路看到沒進衣領裡的頸線。
坐在他對面的玩伴率先發現房間裡的異樣,擡頭看見陸擇栖的瞬間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
陸擇栖很少見過這裡的選手露出如此開懷的表情。
那人臉型柔鈍,眉色淡淡的,雙眼皮窄而秀氣,濃墨染過似的眼睛一笑就眯起來。
五官精緻,選了舞蹈組,錄音結束得又早,一見他就笑……符合以上特征的選手就隻有——
“你終于結束了!”朱嘉甯喊着他的名字站起來,起身是險些撞到桌子。林育睦随着聲音回頭,彎了彎嘴角,眉頭仍微微蹙着,像是還未從疊疊樂的苦惱中走出來。
“要加入嗎?”朱嘉甯當即開始邀請,“弄倒的人要用屁股寫自己的名字。”
林育睦抽走剛剛看中的那塊積木,頭也不擡:“我剛剛怎麼沒聽說。”
“算了,這局你們先玩。”陸擇栖繞到一旁去看别的,順着牆将整個屋子環視一遍,最後停留在貼滿便利貼的那一面前。
朱嘉甯沖他比劃了個“OK”,說那等下咱一起晚點别的,如果一會兒再有人來,還能湊四個人鬥地主。
陸擇栖說完好,下一秒就沒了聲音,他湊近了去看,發現每個便利貼上的筆體都不一樣,居然真的是由不同的人寫上去的。
他随便挑了一個讀,上面寫着要用新歌拿下某音樂榜單的第一名,大概是霖星其中一位歌手留下的。
旁邊的幾張内容類似,充斥着“冠軍”“演唱會”“專輯”之類的字眼。一個個看下去後他逐漸明白了,這是面“心願牆”,留言的可能是霖星藝人。
這裡的錄音室一定有好多人來過,不隻是哪一位最先開拓出了這塊“疆土”,把寫了目标的便簽紙貼在上面。
後面的人來了,也有樣學樣,牆上的便利貼越積越多,風一吹就能聽見呼啦啦的夢想的聲音。
其中也有沒那麼正經的,比如想要獲得随便吃垃圾食品卻能保持體重的超能力、希望有朝一日能退圈不幹光靠版權費養老,不喜歡被叫“媽媽殺手”想多點年輕粉絲……
陸擇栖邊看邊笑,無意間有人靠近,他回頭,朱嘉甯抛棄了疊疊樂,同樣被這面牆吸引:“之前沒仔細看,這竟然真的是别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上去的呀?”
“是啊,”林育睦将積木收好,“你們來之前我已經看過一遍了。”
“全部?”朱嘉甯驚訝倒,誇張地做了個向後倒的動作。
“除了……上面的一些。”林育睦走過來向上指了指,朱嘉甯立即踮起腳,努力看了半天,腳跟落下時推了陸擇栖一下,“不行,太靠上了——你呢,能看見嗎?”
陸擇栖也随他仰起頭:“看不清……”
“真的?你是不是近視呀?”
“沒有吧……”
“我隻能看到這一排,你呢?”
陸擇栖聽話地指了一下,朱嘉甯看起來有點不服氣,重新踮起腳,指尖往上移了一排。陸擇栖沒搞懂他是想比什麼,見他在原地搖搖晃晃站不穩,伸手去扶,結果被對方當成拐杖。
兩個人鬧騰了一陣,沒察覺有人靠近,聽到林育睦叫了聲“雁姐”後才發現屋子裡又多了個人。
“要謝謝看嗎?”雁姐笑着點了點筆筒。
朱嘉甯或許遲來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樣子有些幼稚,對着眼前一身職業裝的負責人連連擺手。
陸擇栖也笑着拒絕:“這是給霖星藝人們的……”
“有什麼關系?”雁姐打斷,“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有機會和展闆上的這些人一起共事呢。”
她似乎話裡有話,陸擇栖沒來得及細想,他注意到林育睦朝這邊看了一眼,臉上禮貌性的笑容松懈了一瞬。
剛才,林育睦隻是無言地站在一旁看着兩人打鬧,唇角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安靜得像靜物素描。二公以來,陸擇栖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變得更長,以至于很輕易便參透了對方這種笑容的含義,那就是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