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着遺诏,高懷瑜緩緩跪地,深深一拜。再擡起頭時,雙目布滿血絲,可他的語氣卻異常平靜:“靈州戰事已了,臣奉诏回京。”
半月後,京中衆人尚未察覺之時,大軍已然抵達城外。王俨出面說服禁軍統領,悄無聲息地控制宮城。高懷瑜一身缟素,直闖太極殿。
新帝與百官正行朝議,忽然便聽刀戈聲起,不及撤退躲避,就已經被一群玄甲士兵圍在殿中。
皇帝駕崩已過一月有餘,按照禮制朝臣早已換下素服,高懷瑜一身缟素,反倒格格不入。
他牽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緩緩走進大殿,粗麻首绖掩住他眉眼,無人能從他唇角讀出什麼情緒。
斜拖的長劍上還殘留着血迹,進殿之前他殺過人。太極殿外的侍衛是他親手殺死的,太極殿緊閉的大門也是他揮劍砍開的。
一切都出乎殿中衆人的預料,高懷瑜出現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們根本來不及應對。得知高懷瑜率軍攻入宮城的時候,他們已經無法撤離,隻能關緊太極殿大門,指望宮中禁軍能将宮城守住。
着甲士兵魚貫而入,殿中刀兵林立。
被推上皇位的小皇帝在龍椅上害怕得身體僵硬,百官亦是驚惶無比。站在皇帝身旁的齊王被士兵擒住,縱使慌張,這位兩鬓微白的男人也隻能強撐氣勢,指着高懷瑜喝道:“安陽侯,你這是做什麼!”
高懷瑜微微仰頭,朗聲道:“高琅奉先帝遺诏,迎晉王元鴻繼位。”
此話一出,群臣嘩然。畢竟龍椅上還坐着一位新帝,怎會又來一份遺诏?
元昧手微微一顫,道:“高琅,先帝遺诏說得清清楚楚,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矯诏!”
高懷瑜淡淡道:“陛下崩逝前尚在軍中,遺命王俨迎晉王繼位,如今京中不見王大人,爾等遺诏又從何而來?”
元昧怒道:“你口口聲聲質疑先帝遺诏,是何居心!竟敢領兵入宮,你是想反不成?”
高懷瑜踏前一步,冷聲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随着他話語,王俨一身素服從外走入,在衆臣面前停下,道:“齊王矯诏立幼主,對我追殺堵截,我不得已外逃求助安陽侯。容此等逆君叛臣挾持幼主據有龍位,我百年之後以何面目去見先帝!”
“一派胡言!本王乃先帝皇叔,元氏宗親,有何必要矯诏?你們難道聽信這兩個賊子胡言,卻不信本王?”元昧眼見周圍衆臣面色有變,忙道,“高琅!你别忘了,你不過是個亡國奴!先帝看你有幾分才能,才破例讓你掌控兵權,你有何資格質疑我元氏皇族?本王早就看出你這燕國餘孽心懷不軌,今日誣陷本王,必是想亂政複國。”
一番話拿着高懷瑜身份抨擊,又讓一些人面露疑色。隻可惜高懷瑜似乎并沒有要與他糾纏的想法。
“元氏皇族……”高懷瑜冷笑,“我隻認陛下。矯诏大罪,當誅!”
話音方落,士兵紛紛上前扣押衆人,元昧一瞬間大亂失措,嘶聲驚叫道:“高琅!你敢!果然,燕國餘孽,早有反心!”
高懷瑜不理會他的話語,隻淡淡望向他:“念您是陛下的親叔叔……還請您自己留個體面。”
士兵送上的毒酒已經擺在元昧面前,元昧掙紮許久,最後還是被強行灌進喉嚨。
高懷瑜默默看着這一切,聽周圍人的驚呼咒罵,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隻有素服飄揚。
忽地高懷瑜一揮手中長劍,割破咒罵撲來之人的喉管。鮮血飛濺時感覺手上一緊,被他牽着的孩子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他垂眸凝視着在滴落血珠的劍尖,輕輕道:“别怕,你要完成先帝遺命。”
少年被他轉過來的幽暗目光激得生出一股冷意,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
元定五年冬,大魏開國皇帝元熙駕崩于軍中,時年三十有二,谥曰太武,廟号高祖。
其後宗室矯诏亂政,安陽侯高琅持遺诏平亂,輔佐新帝元鴻。
八年後,安陽侯薨逝。
又五年,都城玉京陷落,靜和帝元鴻投湖自盡。
……
紫極宮寝殿,大魏皇帝元熙忽地從噩夢中驚醒。
睜開眼,看到的是金色紗帳。
這紗帳料子極好,有光一照,表面便如同水中波光流動,是他寝宮裡的布置……
元熙猛然坐起身來。
這并不是夢裡。
外面候着的人聽見動靜,便湊上前來,隔着殿門口的紗簾:“陛下,您起了。方才慶豐宮那邊來報,侍君高珩醒了,已無性命之憂。”
元熙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向聲音來處,在腦海裡搜尋關于這個侍君高珩的記憶。
侍君高珩?怎麼聽着有點耳熟?
噩夢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