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末沈朝聽确實沒什麼事。他到底沒法讓自己拒絕一個可憐巴巴的年輕人，因此選擇答應他。隻是這份關系沈朝聽心知肚明，水中月鏡中花也比不得它的虛妄，而他利用了一顆柔軟的心。

他也沒料到聊着玩玩的網上暧昧對象居然那樣突然地就出現在他身邊，而他也那麼稀裡糊塗地順水推舟，把身份抖落得一幹二淨。

雖然還沒想好怎麼處理，但他也暫時沒有終止的想法。順水推舟的幾分真假，沈朝聽微彎眼睛，手指撫上自己的眼尾。已經死亡的願望，他必須要滿足了才能夠敢于面對。他有信心扮演好一個合格的戀人，隻要樣本足夠。

韓暮生略帶濕意的狗狗眼浮現在他腦海，他想，如果自己是騙人的怎麼辦？譬如買通那個戀愛對象，或者雇人有意和對方談戀愛。後來自己鸠占鵲巢偷偷頂上。失德的偶像和攜手的戀人，那個人會怎麼選擇呢？

沈朝聽收下自己的願望，挑出一身适合出遊的衣服。應該帶一束花的，他琢磨着。不知道對方喜歡什麼……他的指尖滑過屏幕上花店包裝好的花束，決定自己去搭配一捧。

顔色甜雅素淨的鮮花裡被主人隐秘地添上了幾支桔梗，因此深沉的色彩并未顯得喧賓奪主。這是一束很适合送給可愛的女孩子的鮮花，隻是它最終的歸宿是比沈朝聽還要高上幾分的男大學生懷裡。沈朝聽打開手機，對方也已經在路上了。

H：我快到啦聽聽！

沈朝聽：路上注意安全。

沈朝聽：(?>?<?)

H：(?>?<?)好的！我聽聽聽的！

黑色口罩襯得沈朝聽裸露在外的半張臉比落雪更加蒼白，漂亮的眉眼引人注意，讓眼珠裡密布的紅血絲無處遁形。低垂着頭，任額發前落，擋住看向前路的視線。

為了不被人認出，他特意把往常習慣紮起的發尾松散下來。司機不止一次向後瞟去，心裡納罕怎麼這客人一上來就感覺車裡甚至用不上空調了，明明笑起來柔軟又陽光。

到了目的地，沈朝聽禮貌地與司機告别。韓暮生堵車了，着急忙慌地在手機上和他道歉，但明明現在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等人的時間裡，沈朝聽看看手表，選擇去奶茶店買兩杯奶茶。他喜歡喝沒有額外加料的常溫全糖珍珠奶茶，不僅因為它在他印象裡是奶茶店推出的第一款商品、往後永遠的代表，還因為它是老師帶他來到城市之後為他選的第一杯飲品。

趁着這個工夫，他還上網搜了一些約會資料。紳士的做法往往會讓人感到禮貌，但也要記得添加一些愣頭青的熱忱真誠。沈朝聽歪頭想了想，下意識把吸管咬扁，在心中勾出一個大概輪廓。

回去之後要多看點相關的書了，他想，不然僅憑沒有舉例的介紹，還真是容易出差錯。

地鐵口迎來了他幾天沒見面的戀人。沈朝聽笑着将花束和奶茶送過去：“我不太清楚你的口味……抱歉，這份裡面有草莓和椰果，加冰五分糖，你會喜歡嗎？”

在沈朝聽還低頭看手機的時候，韓暮生就注意到他了。沈朝聽隻是站在那裡，就好像周圍都冷泉泠泠，能讓人在夏天燥熱的室外輕呼一口氣。

然後視線被懷中的鮮花奪住，玉白的指尖微紅，奶茶的重量勒出一道痕。他驚喜地接過它們，有些受寵若驚。他幾乎要覺得兩人是一對正常的情侶，但這顯然暫時隻能成為夢。馥郁的芳香裡，韓暮生狀似局促地把禮品盒送過去：“這是我以前見到的胸針和鋼筆，當時覺得很襯你，所以把它們買下來了，不過一直沒找到機會送……”

沈朝聽眉眼微彎，表情有幾分意外，還有不掩飾的驚喜與喜歡：“謝謝你，我很喜歡。”

“不用跟我說謝謝……”韓暮生小聲，“你想先去哪裡？”

沈朝聽柔聲道：“隻要和你一起就好。”

韓暮生試探地去牽沈朝聽的手。沈朝聽也很樂意給他牽，微涼的體溫被納入泛着潮的掌心裡，韓暮生不由自主地牽得更緊。

“要先去看電影嗎？時間還早，看完電影再趁着氣溫涼快一點去遊樂場。”沈朝聽繼續先前的話題，莞爾，“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已經訂好了情侶餐廳？”

“也不都是情侶會去啦……”韓暮生讷讷，他補充，“私密性很好的。

沈朝聽見他這樣，猜也能猜出個七八分原因。又想要戀人的身份，又擔心戀情被發現會對沈朝聽産生影響。沈朝聽索性摘下口罩，快速在他嘴角禮貌地落下一吻，然後戴上口罩，含笑注視他。

韓暮生下意識打量四周，見沒人注意到他們，拉着沈朝聽急匆匆離開原地，一面心裡甜蜜一面又小心埋怨：“萬一被拍到了……”

“那麼我們就公開。”沈朝聽坦然，“我不會向粉絲們隐瞞這種事情。”

韓暮生大為感動，推測沈朝聽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付出這麼多。他眼眶微濕，像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但還在做最後的抵抗：“聽聽……”

沈朝聽靠近他耳邊輕聲誇獎：“乖寶寶。”

抵抗不了了。韓暮生自暴自棄地捧起奶茶，狠狠吸了一大口，轉移話題：“我知道路……往這邊走……”他同手同腳。

沈朝聽無聲彎眸：“方向反了。”

暑期還是有不少電影的，譬如沈朝聽前段時間才結束宣發的《秦吉了》。商場裡人來人往，冷風打得再足也捱不過人太多了。韓暮生的掌心又開始冒汗，他不确定沈朝聽會不會想和他一起看。

這樣會不會顯得自己太沒誠意了？他忍不住想。但同期的并沒有愛情片，其他的他都不感興趣，沈朝聽也不像會對那些片子感興趣的人。

“要看我的電影嗎？”看韓暮生果斷但又突然猶疑的手指，沈朝聽道，“唔，和男朋友一起看自己的電影，倒是一項很特别的體驗。”

韓暮生默不作聲地訂了最近一場的票。

時間卡得正好，還有三分鐘電影就開場了。

落座後按摩椅便開始在背後的工作。沈朝聽有些不适這種地方被陌生東西觸碰，緊繃一瞬後慢慢跌回去。他的坐姿比較松弛，不比旁邊韓暮生的宛如聽課乖寶寶。

這部電影……沈朝聽神遊，他印象還蠻深的。

秦吉了是鹦鹉的别名，在影片裡，它的化身是主角秦吉利。

秦吉利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家庭裡，這也意味着他的生活和千千萬萬與他同齡的人一模一樣。他們是用不上刻刀修改的模具裡的産品。

秦吉利在控制的愛裡百依百順地長大，在與千千萬萬與他同齡的普通人的交往裡重複已經被重複千千萬萬遍的内容。

這是故事的開始，也是電影的片頭，瑣碎内容像鳥雀叽叽喳喳的叫聲，比夏天夜晚的竹蛉還要吵人。迷茫的、不精确的、混沌的。然後，秦吉利醒了過來。

十六歲的一個夏日午後。夏天下午的夢境往往伴随着醒來後急劇的失重感與恐慌，仿佛再也無法與現實聯結上。這裡他的肢體動作是揮揮雙臂，試探自己的動作是否還和做操時一樣靈活。而在演員的改動下，這個動作的意味變成了蝴蝶振翅。

莊生夢蝶。

三十六歲的秦吉利一點也不開心。他重複着學舌的生活，在一層層舌尖的傳遞下回答套話。

為什麼事情總發生在夏天？煩躁令他的不能忍受無所遁形。緊繃的神經終于達到臨界點，他要向十六歲的自己道謝，然後殺死他。

“會覺得無聊嗎？你前段時間才結束路演。”韓暮生湊過來，小心翼翼地用氣音問。他擔心打擾到沈朝聽聚精會神地看電影，又怕沈朝聽是在勉強自己。至于現在說話是否會錯過劇情什麼的，他還可以單獨來補一場。

“并不會。”沈朝聽含笑看向他，“和你在一起，再習以為常的事情也會令我開心。”

韓暮生不說話了。他通紅着耳朵蜷回座位裡，一米八多的大高個莫名顯得氣弱。

沈朝聽伸手牽住他的手：“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