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從影院出來，韓暮生的耳朵還是會時不時漫上紅暈。沈朝聽好笑的看他一會兒走神一會兒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整個人像紅心火龍果一樣，忍不住夾起一點嗓子逗弄：“我們暮生怎麼啦？”

韓暮生瞪大眼，被這一聲甜膩的稱呼弄得麻意從腳底闆直沖天靈蓋。他神思不屬地想，聽聽好像小貓。

白白的，軟軟的，可能還有些嬌。面對喜歡的人會矜持地打量，然後湊過去，等那人抵抗不住誘惑時再将爪子搭在他身上。

那個人就像現在的他一樣……十指相扣的柔軟觸感令他回神，車在遊樂場門口停下，餘晖的殘光溫柔地包裹住紳士地向他伸出邀請他下車的手的沈朝聽。

沈朝聽今天穿的上衣偏向杏黃色，整個人看上去就是草莓蛋糕上形狀精緻的奶油。韓暮生下意識伸出手，緊緊握住眼前風姿卓然的使者。

“要去坐摩天輪嗎？還是等用好晚餐再來？”

夜深的摩天輪擁有白日沒有的靜谧，在至高點俯瞰時，燈火閃爍，星河通明。不過韓暮生此刻并沒有去欣賞它的心情。他視線落在沈朝聽的領口處。沈朝聽穿的是圓領短袖，皮下的骨頭鼓起清晰的痕迹。

他感覺沈朝聽快要融化了，從草莓蛋糕變成草莓冰淇淋蛋糕。高溫讓沈朝聽沒辦法留在這個世界，想要保存，必須快點步入無人的深夜。

或者說，沒有陽光的世界。

他絕對不希望沈朝聽變成那樣。

“有點想先坐摩天輪……”

“好。”沈朝聽一路上都很順從他的選擇，“那我去買票，你在這兒稍微等一下。”

“我和你一起。”韓暮生說，“……我們是情侶。不能總讓你一個人辦事。”

沈朝聽有些怔然，語速突然加快，答應了他：“好，我們一起去。”

排摩天輪的人不算少，等到沈朝聽他們，天色已經沒有先前那樣強烈的将沈朝聽融化的感覺了。韓暮生悄悄松一口氣。沈朝聽注意到了，偏頭輕聲問他：“怎麼了？”

韓暮生猶豫一會兒，還是實話實說：“總覺得你要離開了……日光很強烈，你像冰淇淋一樣。”他有些語無倫次。

這次沈朝聽沒有沉默，他反應很快，甚至可以說有些用力過猛的劇烈，往常隻是淺淺的笑弧，現在卻連眼尾都忍不住拉出溫柔的線條：“我保證，寶寶，隻要你是真實的，我也就一直在。”

韓暮生不知道沈朝聽在想什麼，世界在他眼前微微晃了一晃，又好像是因為他低血糖犯了。即使他剛剛喝過糖分炸彈。他看沈朝聽直到進入摩天輪的輪廂内依舊低垂眉眼，讓他辨不清情緒，莫名有些恐慌。

沈朝聽察覺到了，用力握住他的手。仿佛是随着氣溫調節，沈朝聽現在的體溫比下午更加涼，簡直稱得上冰冷。太陽西沉，韓暮生朝外看去，遠處的天空，一大團黑色的雲氣勢洶洶地朝這裡趕來。

沈朝聽趁着這個功夫似乎說了什麼，但等韓暮生回過神來，隻能看見他嘴唇微動，把那句話徹底收聲。

他困惑地看過去，沈朝聽意識到他并沒有聽清。緊繃的肩膀弧線驟然松下來，看上去已經沒有重複第二遍的欲望了。

韓暮生想，每個人都會有鼓起勇氣才能說出的話。這一次錯過的話，就下一次再說吧。

他莫名有些惶恐，仿佛問了就會産生某種劇烈的化學變化，足以讓物質一瞬間全部湮滅，轉為另一種形式。精神的，無可觸摸的。

他看起來信心滿滿地規劃着以後，他們一定會有坦誠相對的那一天。

暮色四合，正好合适去用晚餐。韓暮生這次反客為主，包攬了路上的所有工作。沈朝聽看他，噙着笑意。

一般情況下，兩人的坐法應該是面對面的。對視間擦出愛情的火花，比不遠處河面上耀眼的煙花還要動人。但韓暮生小狗一樣挨挨蹭蹭沈朝聽，完全不給面子。他很殷勤，沈朝聽看上什麼他就幫沈朝聽夾什麼，生怕自己伺候不好讓沈朝聽和他說分手。兩人的關系經過一下午的相處不僅沒有變好，反而有越來越繃的架勢。

沈朝聽不懂弦樂器，不知道該怎麼讓他松下來。韓暮生懂，但他還沒到正确使用弦的年齡。因此暫時的主導者隻能是沈朝聽，也隻有沈朝聽。而沈朝聽是個……

是個壞人。他淡淡地看了韓暮生一眼，若無其事地偏頭看向外面。煙花秀開始了，人來人往的笑意裡，世界都璀璨。他也笑，隻是眼睛暗沉沉的。韓暮生沒注意到他的變化，一味地叽叽喳喳。沈朝聽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他眉目飛揚，顧盼間神采明亮。韓暮生一時看呆了，喃喃道：“好喜歡你……”

這次是沈朝聽沒聽清了。他捏捏韓暮生的臉頰：“要出去玩嗎？”

沒聽到就沒聽到吧，韓暮生不氣餒，以後還有機會。他看看時間，晚上八點多。他不确定地問：“你明天有事情嗎？”

沈朝聽答非所問：“沒有和你在一起重要。”

他在面對面談戀愛時像天生的浪子，對每個環節每句台詞都手拿把掐，讓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逃無可逃、面若桃花。而他，他不關心，也不在乎。風流又薄情，但無比專一。是時下流行的人設。

流行。

沈朝聽心裡一怄，幾乎控制不住要嘔吐起來。他緊緊攥住桌布，指甲蓋嵌入還沒好的傷口裡，皮膚都浮現出有些将死的發青，好在膚色本就蒼白，燈光暧昧，多慘白也發現不了異樣。

你愛着我。他肯定。沈朝聽在心裡無聲的和自己幻想裡的韓暮生對話。

你怨恨我，他又說。韓暮生搖搖頭，說從來沒有。

事情發生你就會恨了。

現在姿态轉變，穩重無波的人變成了年幼的那個。韓暮生再次搖搖頭，語氣很肯定，永遠不會。

愛和恨是一體的，你愛我就會恨我，因為我不懂你，我磋磨你，而你愛我。

愛和恨是一體的，但是我愛你。它讓恨變成沙灘上的一粒沙。那麼多那麼密，我找不到它。

韓暮生輕輕拍着沈朝聽的後背，擔憂：“你還好嗎聽聽？是吃到過敏的食物了嗎？”

沈朝聽眼睛含淚，淺淡的琥珀色在燈光下像剔透的琉璃：“可能是剛剛走神嗆着了，沒關系。”

“回家吧。”韓暮生給他遞溫水，與他掌心相對，“今晚好好休息，好嗎？我們以後還可以再來玩。”

沈朝聽點頭。

“聽聽真棒。”韓暮生小聲地誇，“不要熬夜哦。”

沈朝聽一直沒擦眼淚，現在眼淚無聲地滑落到下巴尖，聚成一滴滴，落在韓暮生和他相握成拳的、放在他大腿上的手上。冰涼的溫度全都席卷到韓暮生身上，他被保護得很好。

韓暮生細心地用空出來的那隻手給他擦眼淚，交握的手還在努力給他傳遞力量：“沒關系的聽聽。等你願意告訴我的時候……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會一直在的。”

他不笨也不瞎，相反，他比一般的這個年齡段的男孩要更敏感。他看出來沈朝聽流淚不是因為那個拙劣的理由，而是更深的，他現在還沒有資格了解的事情。

“會有這樣的機會的。”他吻了吻沈朝聽的額頭。

沈朝聽沒說話，手下意識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