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忐忑:“我不挑。”
“說實話。”楊柏第一眼看他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這也是她沒有帶他去公安局的原因。都這麼大了,八成不是自己跑丢的,沒必要去。
“……調味的菜都不吃,石榴倭瓜、秋葵、肥肉、動物腸子、不熟的花生、處理得不好的魚肉……不吃,芒果有一點過敏……好像沒有了。”沈朝聽磕磕絆絆地報出一串,有些抱歉地說,“其實我都能吃……”
這些還是來到這裡之後,被宋明莘強行要求列出來的不太喜歡的東西呢。他想。以前其實什麼都能吃的……隻要能吃。長在樹上的葉子也是吃過的。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喜歡為什麼要能吃?”楊柏反問,“勉強自己吃不喜歡的東西,難道就能開心了嗎?
“有多少就是多少,今天你沒報完我不怪你,下次請你吃飯的時候,記得報全了。”
雖然結婚後丈夫對楊柏不怎麼樣,但楊柏本身就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從來不會為了某些東西影響自己的生活質量。這也讓她對眼前這個公子哥産生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庭,才能養出這麼委曲求全的性格?
沈朝聽有些委屈,怎麼就變成一定要都說出來了。他真的記不得那麼多,他也沒耐心在自己身上花費那麼多精力。
他還有點覺得楊柏管得寬管得煩,他明确不喜歡别人幹涉自己,但他隻是皺了皺眉,乖乖點頭。
楊柏把菜單給出去:“你現在可以說了。”
沈朝聽含糊其辭:“我的一個重要的人,八月的時候意外去世了。”
說完這句,他就沉默下來。
已經是二月了,乍一聽沒有前綴的未來時間,楊柏還以為他是從今年八月份穿越過來的。愣了一下想起來原來是去年八月,那時間确實早了些。
這樣說,事情就不可能和他說的那樣能被一句話簡單帶過。楊柏沒強求他,她也知道自己說那麼多徒惹人煩,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招惹這個小孩,或許緣分就是長這個樣子。
楊柏手指在手機上無聊地扒拉,突然問:“你生日什麼時候?”
沈朝聽說:“我也不知道……身份證上寫的是六月二十四日。”
楊柏搗鼓幾下,道:“今天是二月七号,你的幸運數字是27。拆開用也可以……”她笑着,“你會幸運的。”
沈朝聽一愣。
楊柏下意識勾起餐具,在指尖飛快輪轉幾圈。進娛樂圈的想法她是真心的。吃飯的中途楊柏詢問了他對娛樂圈的看法,意外的發現這公子哥對娛樂圈還挺有好感。想着索性幾個月後就成年了,那就,“合作愉快。”楊柏笑着說。
沈朝聽這下确定她的确不會刨根問底下去了。他松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失落,來的路上到現在他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雖然還沒搭成,但精力耗費出去别人卻說不要了,換誰都有點低落,更何況沈朝聽這近半年來幾乎要過成一個啞巴,隻有意外發生的那一周還有遣散傭人的時候開口說過話,而那些時候說的話加起來都沒有今天一天多。
他有點想說,也有點覺得自己先前預設的情況很自作多情,根本不會有人那麼在意他的想法,隻是他自己硬要給人家看那破破爛爛的東西,也沒想過人家嫌不嫌棄。想到這,他臉色不免更白了幾分,都要泛起青色。
楊柏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一隻烏龜最後選擇了把頭縮回去。這讓之後很長時間的沈朝聽都沒有和她說過多少真心話,在三年後給了她猝不及防的一擊。那個時候她才明白這個她有過“當初也許不該簽下他”後悔念頭的年輕人究竟在想什麼。
他曾經赤誠真心的幫助,和自己放棄後悔的情感形成巧妙的銜尾,因為一頭是沈朝聽,一頭是楊柏,而他是一定會努力追逐上她的。
這形成一個不容改變的事實,它化作沈朝聽每次望向她時揚起的弧度。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喊她“白白姐”,笑眼是一對月牙。一對下弦月,弧度剛剛好,飽滿而真摯。
隻是慢慢的,那弧度變得越來越小。
不過楊柏不需要為這件事感到遺憾,因為她沒必要接納另一個人的痛苦,這一切都不是她的責任,她的所有情感出發都是作為她的正确。她首先是一個女人,一個孕婦,一位妻子,一條屬于自己的生命,然後才能是拯救沈朝聽的人。
沈朝聽是這樣想的。
侍應生敲門上菜,等點的菜齊了,楊柏意識到沈朝聽在衛生間停留得太久了。
她走過去輕輕敲門。
沒有反應。她意識到什麼,叫醒被餐盤放下的聲音吵得迷迷糊糊的女兒:“巧巧,可以幫媽媽一個忙嗎?”
小姑娘嗓音軟軟的:“什麼忙呀,媽媽?”
楊柏面不改色:“沈叔叔被衛生間困住了,需要巧巧動用自己的哭功,讓門叔叔可憐可憐被關在裡面的沈叔叔。”
小姑娘顯然興緻勃勃:“好!”然後她擔憂地問,“沈叔叔是怎麼被關裡面的呀?……是做壞事情了嗎?那巧巧……”她有點糾結,天平在正義和喜歡的人之間傾斜。
楊柏親親她的臉頰,對她說:“叔叔什麼也沒做錯,隻是叔叔不小心把門關上了,媽媽也打不開,隻有巧巧能夠幫助叔叔了。”
小姑娘立馬哒哒哒地跑到衛生間的門前面,還招呼楊柏:“媽媽,你快一點!”
招呼完,她就站在那裡醞釀自己的哭聲。接連想了好多個媽媽不滿足自己願望的事情,得到的哭聲好不凄慘。
楊柏看着她,心想,我隻能做到這樣了。
我還能做到更多……
我想。
我想。
我想放棄……
門外好吵。
誰在大叫?
名字……
我的?
我叫沈迎。
不……這不是我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
她給我起了新名字……
過去都忘記。
沈……
“沈朝聽!”
沈朝聽緩過神來,眼鏡是徹底不能戴了。好在他近視度數不深,平時也不需要靠眼鏡生活。清理了身上的血迹,他輕歎一口氣,看來接下來隻能盡量少讓楊儀昕和自己接觸了。
整理儀表無誤之後,沈朝聽拉開門。
小姑娘很驚喜:“媽媽!真的把叔叔救出來啦!”
沈朝聽含笑:“是啊,巧巧真是太厲害了。”
“叔叔也很厲害!”小姑娘一本正經,“被關起來都沒有害怕,換成巧巧,已經哭啦。”
“巧巧有勇氣和媽媽合作把叔叔救出來,已經是非常勇敢非常厲害的小姑娘了。”沈朝聽繞過她走到餐桌前坐下,全程都沒有給小姑娘看到自己胳膊的機會。仗着女孩個子矮,他還和楊柏使眼色,隻把胳膊給楊柏看。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楊柏早在他動作之前就把巧巧抱了起來。
楊柏表情頗為無奈,眼底的神色在沈朝聽看來半是心疼半是放棄。沈朝聽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轉變,一時盈盈的笑意僵在嘴角,片刻又勾出新的弧度。
沒關系的。不用怕。
他在心裡說。但他不想告訴楊柏,不能告訴楊儀昕。
他更多其實是在對自己說。
再怎麼溫和友善,心理疾病都是橫亘在巧巧健全健康成長道路上的攔路虎,的确不能和他多待。
可惜今天的童話故事沒有講完,要當失信的叔叔了。
事情是這樣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