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兩人把手洗幹淨,已經沒有空閑聊。
譚盡挂的到号了,先進去看醫生。
林詩蘭坐在外面等他。
一個人呆着,滿腦子紛雜的思緒終于有了沉澱下來的時間。
她的目光投向公共廁所門口的籃球架,它突兀地立在那裡。有個男人經過,他的身體和鐵架子重疊了一瞬,卻沒有撞上,而是穿過了它。男人腳步沒停,徑直進入了廁所。
斑馬線中央的小攤販、醫院看診處的籃球場,它們詭異地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宛如被一股力量從另外維度的空間,不加分類地丢進她的生活裡……
這才僅僅是雨季的開始。接下來,按照往年的經驗,會有更多離奇的事情發生。
眼神瞥到譚盡先前丢出去的籃球,林詩蘭的腦子逐漸被一個念頭占據,她意識到,自己這是遇到了天大的轉機。
——有人能看見我所看見的東西。
這股後知後覺湧上來的興奮勁,叫她心跳加速,盯着診室緊閉的門,椅子突然硌得慌,讓人沒法坐住。
林詩蘭蹭地站起來,拉長脖子往裡看。
什麼也沒看見。
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去得太久了?
林詩蘭下意識想摸一摸左手的手串,沒摸着,才想起來手串之前壞掉了。
“吱——”玻璃門發出聲響。
門被不小的力道向外推出,裡面跑出來的人急得像火燒了屁股
是譚盡。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林詩蘭面前,開口第一句便是。
“幸好你沒走。”
肩膀緊繃,額頭一層薄汗,診療卡被他攥在拳頭裡,譚盡就差在額頭上寫“我着急”三個大字了。
“醫生問得也太久了。要是我出來你走了,上哪找你去?”
看着他慌慌張張的樣子,她的焦躁微妙地得到了緩解,甚至能反過來安慰他。
“你喘口氣,慢慢講。”
憋着一肚子話的譚盡,迫不及待向她分享自己的看病經曆。
“醫生先做了腦CT,做完沒啥問題。之後他開始跟我唠嗑,簡直就是刨根問底,把我從小到大的經曆包括幾歲斷奶都問了一遍。他要我誠實把情況跟他講,所以我也沒瞞着他。我說的越多,他問的越多,邊問邊在病例上狂寫。最後,我不肯再說了。醫生強烈建議我留院觀察,我不樂意,他仍然要我每周過來檢查。”
他打開拳頭,診療卡上果然密密麻麻寫着字。
“有那麼嚴重嗎?我來醫院,是希望有個人能證明,我沒病。”
——很明顯,希望落空了。
林詩蘭也問出了他不久前問自己的問題。
“他的診斷結果,你是什麼病?”
“你看吧,這裡寫了一長串,”譚盡将診療卡遞給她:“他有提到,說我是PTSB。”
“是PTSD吧?”林詩蘭沒忍住笑了:“醫生再怎麼樣也不能罵你沙比啊。”
“……”
譚盡沒想到林詩蘭會說髒話,被她結結實實罵了個正着。
這髒話也拉近了距離。
林詩蘭從包裡拿出自己的診斷卡。
“來,給你看我的。”
譚盡接過去看了起來。
看着看着,他察覺到不對勁。
把自己的診斷卡和她的,并排放在一起,他知道是哪怪了:他們的卡片像是複制黏貼的,他有的症狀她也有。
——這意味着什麼?
譚盡擡眼,迷茫地看向林詩蘭。
“你的三分球,連筐都沒砸中。”
她對他說:“四年前到如今,陰魂不散的雁縣,它同樣糾纏着我。”
“我們,能看到一樣的東西。”
譚盡眼神亮了,如沉寂的黑夜燒起了一簇富麗的火。
他們找到另一個僻靜的等候區,在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對話将兩人的記憶扯回四年前,那個大雨如注的七月。
2018年7月17日,南嶼市遭遇特大水災。其中,雁縣突發罕見的巨型滑坡,全縣大範圍被淹。暴雨十日未停,全縣斷電斷糧,橋梁道路盡毀,救援行動難以進行。全縣死傷慘重,大量人口失蹤。
林詩蘭是罕見的災難幸存者。
因此,在之前的談話中,她默認譚盡沒有經曆這場災難。
所以她最想問他的問題便是:“當年,你怎麼活下來的?”
“我啊?”譚盡捋起袖子,準備給她場景重現。
林詩蘭趕忙叫停:“你說就好了,不用動作示範。”
“哦。”他雙手老實地放回腿上:“洪流滾滾中,我憑借出色的臂力,抓住一棵樹。但我的身體太沉,老往下掉,這時我急中生智,腦中浮現出山頂洞人的野外生存,我一邊想象着他們爬樹的樣子,一邊往上蠕動。樹,就被我抱住了。”
盡管不加手部表演,他還是說得很生動。
講完自己的,譚盡問:“你呢?怎麼活下來的?”
這是他第二遍問她這個問題,林詩蘭的回答和上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