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詩蘭這麼久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她和譚盡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那麼能聊。
出了醫院,外面下着雨。
他們撐着傘到處亂逛,一路叽叽喳喳地聊天。
“快看,那輛開過去的車是不是我們縣裡的?”
“不一定,城市裡也有這種車啦。”
“是嗎?我們以為我們那兒才有這種綠色的小巴士。”
“你有看到旁邊挎着菜籃子的阿姨嗎?”
“看到了看到了,你認識她?”
“對啊,我參加過她的葬禮,是我爸那邊的遠房親戚。”
“噗,天空飄過一個電飯煲。”
“哇!還真是。”
林詩蘭有500度的近視。以往,她對下雨時的靈異現象避之不及,這樣的天氣她總是不愛戴眼鏡。如今,她主動睜大眼睛,第一次将身邊發生的事物當作觀賞的奇景。
一路上,他倆發現一點不對勁的地方,就要喊對方過來湊熱鬧,像在玩現實版的雙人找茬遊戲。
不僅如此,他們玩着玩着,還隐隐地在比試誰找得快,找得準呢。
林詩蘭眼神正四處搜尋,譚盡那邊又找到了。
他指着前方:“你看到對面街的破樓了嗎?”
“你說灰色那個?”
村中居民自建的危樓,歪歪扭扭地疊在了新開的家具店之上。家具店裝修得很考究,店内擺滿高檔家具,燈光是溫馨的暖黃。包裹在它外層的舊樓房,灰灰的破破的,樓上人家曬衣服,晾衣杆挂着滿滿當當的衣物。一條大紅褲衩正好搭着家具店外用于宣傳招牌,把人家“上門安裝”的“安”字遮住了寶蓋頭。
“哈哈哈,上門女裝。”譚盡笑得直不起腰。
他對冷笑話真是愛得深沉。她本來不覺得多好笑,被他雞打鳴一般的笑聲逗樂了。
瞎逛到晚上,林詩蘭該趕在熄燈前回大學宿舍了。
說來,有件更巧的事。
她一問譚盡才知道,他倆的大學離得非常近。
所以,他們可以搭同一輛車回大學城。
公車内,小屏幕播放着本地電視台的天氣預報:【周一到周四,全市範圍将持續降雨;省氣象台宣布,自本周起,我省已全面進入雨季,今年相較于往年進入雨季時間偏早25天。】
譚盡和林詩蘭默不作聲地聽完了這則天氣預報。
——是個沉重的消息。根據天氣預報說明的情況,他們随時會回到過去。
她望着玻璃窗上的雨。
強風把雨水吹歪,它身不由己地拖出一道傾斜的水痕,沿着窗的邊沿滑下。
“如果,我們沒準備好的情況下,回到過去了……”
“那你就來我家找我。”譚盡回答得很快,仿佛他早想好了。
“我家住你家對樓,記得嗎?”
“行,我記得。”林詩蘭對他的方案表示認可。
她餘光瞥見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你在笑?”
譚盡沒否認。
“想不到,有你來找我的一天。以往你來我家,都是找我哥。”
察覺到他這句話怪怪的,但具體怪在哪,她也說不上來。
“當然了,我跟你又不熟,找你幹嘛。”
回憶起今天以前,林詩蘭和譚盡的交集,隻有一個。
——他哥譚子恒。
林詩蘭和譚盡同歲,譚子恒大他們兩歲。
從小,林詩蘭成績優異。小學到高中,她上的都是最好的學校。而她又常常地從教過她、對她贊不絕口的老師們那裡,聽到譚子恒的名字。
她代表學校參加的大賽,譚子恒在她之前參加過并獲獎。
老師讓她看往年的演講稿、比賽題,她拿到的樣卷上面時常寫着譚子恒的名字,她參考的演講稿也同樣出自于他。
雖然,對譚子恒早有耳聞,但她直到好幾年後才見到他本人。
初二那年,林詩蘭家對面蓋了一棟新樓。新樓和她們家住的樓一樣,是石化廠的員工住宅。
林詩蘭爸爸是石化廠舊員工。他在她很小的時候去世了,聽她媽說,是他在廠裡失誤操作機器導緻的事故。石化廠賠了點錢,原來分他們家的員工住房也沒有回收。林詩蘭媽媽在小學教書,工資不高。家裡一直沒存下錢,也就一直沒有搬家。
對面的新樓比她住的那棟高出好多,同是員工住宅,但兩者的内部構造完全不是一回事。入住新樓的員工全部自石化廠的管理層,林詩蘭家是小得可憐的一室一廳,新樓全是大戶型,更有的人家還是兩層的複式。
從新樓蓋好起,林詩蘭沒事就會看向對面。
那邊的屋子漂亮又寬敞,她想象住在那裡的人,家裡一定有自己的廁所,不像她要去樓下用公共的。
懷着羨慕與嫉妒,林詩蘭一點點地看着對面屋子裝修,搬進家具。
然後,有天放學回家,她看到那邊房子的燈亮了。
大房子的陽台上站着一個男生,在吃薯片。
白襯衫、藍邊的領子,看款式是一中的男生校服,她多看了他幾眼。
男生頭發短短的,袖子半挽。
他皮膚很白,腮幫子鼓着,咔嚓咔嚓薯片嚼得起勁。
晚風拂過,他眼皮一擡,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
她的偷看被當場抓包。
林詩蘭瞬間僵硬,扭頭打算逃跑。
對面的人卻在這時出聲,跟她打了個招呼。
“你好啊!”
“小妹妹,你住在對面嗎?”
她回頭。
那個男孩子正對她微笑。
林詩蘭隻好回答他:“嗯,我住在這裡。”
“你叫什麼名字?”
他說着話,有個矮矮的小胖墩從他後面鑽出來,拽走了薯片。
“我叫林詩蘭,”她不忘問他的:“你呢?”
“我!”小胖墩先回答她了:“我叫譚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