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蘭在哭。
她哭的時候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她是自己,又不是自己。耳朵能聽見哭聲,但腦子不太明白為什麼哭。視覺和聽覺都變鈍了,身體仿佛有半邊失去了知覺。
一邊抹眼淚,她一邊思考着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然後,當她瞥見家中變得半透明的牆壁時,得到了答案:從過去脫離,回到現實,同樣是有預兆的。
如此看來,現實世界的雨停了。
目光穿透牆壁,林詩蘭看到家外面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蹲在那裡。
他兩手端着一個竹制的水果筐,寬寬的肩膀背對着她,那麼大的個子努力地擠在小小的角落裡。
全然不知自己暴露,譚盡一動不動地聽着牆角。
在這個滑稽的畫面中,呂曉蓉罵她的聲音漸漸遠去。
林詩蘭感到自己被拽了起來,從很高的地方看着高中的自己,五官接收到的信号忽大忽小。
宛如在夢中被人從背後一推,眼前的畫面死機了,她瞬間驚醒。
再睜眼。
她出現在人聲鼎沸的大學城。
不遠處站着的譚盡。
看見林詩蘭,他手腳都不知道放哪了,慌亂地将懷裡揣着的東西遞給她……遞了個空氣。
“咦?”
倒抽一口冷氣,譚盡眼睛瞪得像銅鈴。
“我們又回來了?!”
“是啊,你偷聽得真夠專注。”
林詩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褲子,沒什麼異樣,除了兩條腿很酸。她猜測,自己在這兒跟譚盡在這裡走了一天一夜的路。
拉開包,林詩蘭找到該吃的藥。她吃藥已非常熟練,不用配水就能直接咽下。
當意識回到過去,現實過去的時間裡自己做了什麼,她不知道。
根據他人描述的,大緻有兩種情況:陷入僵直或昏迷,直到她被人發現了,送進醫院;也有時,像今天這樣,她會跟夢遊一樣,無知覺無意識地遊蕩。
醫生告訴她,PTSD病人出現解離症狀是很常見的。
即便如此,對于這種“醒來後不知道自己在哪,做了什麼”的感覺,林詩蘭始終感到恐懼。
旁邊的譚盡呱啦呱啦地說着話。
她沒注意聽,他都自個兒說了好一陣了。
“……你想學習,我跟你一起學習,你怎麼樂意都随你,我聽你的好了。”
“我不是在你家門口偷聽,我是去送水果……你回到現實了也不跟我說話嗎?”
“沒有,”林詩蘭對他笑笑:“邊走邊說吧,我想找個飯店吃飯。”
不合拍歸不合拍,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他這個病友,真是跟她病到一塊兒去了,難得一天一夜過去,他們亂晃還能走不散。
她主動帶路,兩人找了間小炒店坐下。
菜很快上齊了,林詩蘭仍舊少話,大多時候都是譚盡在說。
“你的想法沒錯,過去的東西帶不到未來。”
“那我們用未來的信息去享受過去怎麼樣?體驗以前沒體驗過的生活。”
她能看出來他十分地想幫上忙,讓他們一起從反複的穿越中收獲點什麼。
林詩蘭管店家要了兩瓶啤酒,給自己滿上。
喝了三杯後,她開口道:“你想把那裡當作真實的生活過嗎?”
她的眼眸裡藏着複雜的東西,她直直地望着他,說:“幻覺越真實,就越難抽離了。”
他們的分歧在于:林詩蘭把他們的穿越當病,可譚盡不是。
有電話打進來,連帶着飯桌都發出嗡嗡的震動。
手機響個不停。
她由着它響,沒接。
可能是她的問題太難了,他借着手機的事轉移了話題:“不接嗎?”
林詩蘭搖頭:“不認識的号碼。”
煩人。
這雨剛停,又開始下了。
幾滴雨水打在餐館支出的塑料棚上,啪嗒啪嗒,跟有人往上面倒豆子似的,吵得很。
譚盡終究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可是。我能看見,你也能看見。”他指向隔壁的空位,外頭的雨讓桌面開出了一叢黃白色的小花。
林詩蘭夾菜吃飯,沒有看他指的地方。
“因為大多數的其他人都看不見,我們看見的,就不是真的了嗎?”
譚盡的聲音不小,動作幅度也大,惹得其他客人紛紛對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
她壓低聲音,朝他招手:“好啦,你過來這邊說。”
他依言照做。
林詩蘭其實挺服譚盡的,他是真的一點兒不在乎别人把他當異類。
心裡憋屈。她小口小口抿着酒,不知不覺一瓶都喝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