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溫柔的聲音隐隐顫抖。

“紅寶石，你沉睡了五百年啊，我以為你會等等我的，我以為我可以走到你身邊的，但是為什麼呢？你一醒過來，就已經又站在遠處了。”

“紅寶石真的好厲害啊，”他雙肩顫動，“——就連想要保護你，你也已經變得比我更強了。”

“我該怎麼辦呢？”

她的兄長微笑着。閃爍着金色光輝的碎片從他的臉頰上墜落，他微笑着，拼合她的身體。

哪怕他明知道不需要這麼做。

她深紅的瞳眸中映着那道明亮的裂痕。

紅寶石緩慢地轉動眼珠。被夜幕所浸染的穹頂如同一張無處可逃的網，鋪天蓋地地壓在她深紅的眼瞳之中。水母燈昏暗的燈光在她血肉般顔色的面孔上晃動。

“……我。”

“不是為了讓你露出這種表情，才……”

才什麼呢？

她不能說。

她不能說。

“我明白，”她的兄長依然是如此地善解人意，盡管他的聲音顫抖得像是晚秋的風中樹梢上的最後一片葉，可他還是微笑着，彎起那雙包容的雙眼，垂下那對纖細的眉，他說，“我明白的。”

可那道裂痕讓他看上去像是一面破碎的鏡中搖晃的鏡像。

鏡子的那一頭，卻是她的身軀。

鮮紅的，仿佛流着血，看起來那樣鮮活——可事實上卻又那麼冰冷。

紅寶石看不清自己的神情。她應該哀傷，又或許痛苦，也許她還可以露出一個安慰的微笑——可是到頭來，她還是沒有做出任何表情。

她躺在病床上，好似一件死物，隻是無意義地凝望着晦暗的穹頂。

“不，黃鑽，”她說，“我一點也沒有變強。”

她的聲音平靜地仿佛不含任何情緒。

“你記得一千多年前，我剛出生時的事嗎？那時的我也像現在這樣躺在床上，老師就坐在床邊，你和大家躲在廊柱後面偷偷地看。現在的我和那時的我并沒有任何不同，依然弱小又笨拙，卻又比誰都更加任性。”

“我想要保護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被帶走了；我想要讓你快樂，但結果卻隻給你帶來折磨。大概今後我也會如同五百年前那樣，任性地做出許多孤注一擲的選擇；大概今後我也會像今天一樣，讓許多本該守護的人們受到傷害吧。”

“但是黃鑽石，即便如此，我已經走在了一條注定無法回頭的路上，我沒有後悔的餘地，也不會去後悔。”

紅寶石眨動雙眼。

“我愛你，黃鑽石，”她說，“不論是五百年前，還是現在。就算隻剩下一片碎片，就算我的身體隻剩下最後一粒塵埃，我也能肯定我依然愛你。”

在愛人如玉石相擊般細微的碎裂聲中，冰冷的紅色雕像張開雙唇。

“但是——有資格站在你身邊的人并不是我。”

她躺在病床上，正如五百年之前的那個冬天。

可是這一次，不論碎成多少塊，她都不會再陷入昏迷了。

“謝謝你，”她伸出裂痕遍布的手，描摹着愛人的輪廓，“一直以來都辛苦你了。”

“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覺。冬天要醒着可是很辛苦的。”

黃鑽石沉默地注視着眼前這個曾經熟悉的舊日搭檔。

——她有事情要做，她有自己的安排。他的蘇醒會成為她的障礙。

真是糟糕，那可真是糟糕。他感到痛苦，可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因何而痛苦。

是因為面前碎裂的紅寶石嗎？

是因為不被她需要嗎？

還是因為哪怕在她說出那些看似溫柔的話語時，他的眼中也隻能映出她冰冷得與她的色彩截然相反的目标？

黃鑽石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無法阻止她，紅寶石也不會被他阻止。

他想不明白，他太累了。也許是因為這場折磨太過持久，他逐漸感覺到一種平和的麻木。

“……我知道了，”他這樣說着，眼中倒映着她紅得近黑的影子，“如果紅寶石覺得這樣比較好的話。”